庭园仕女图中植物与石类的美学表现研究.docx

tt*三三物与石类过去，学术界对于古典园林空间的研究大多站在男性的视角上，将男性作为园林空间建造与使用的主体，对女性在园林空间中的地位以及实际使用缺乏关注。纵观整个中国古典园林历史，园林的主人被表达为“中国的文人士大夫”，在男性主导下的私家园林是男性游赏娱乐、交友集会的理想园居生活。传统造园文献中会偶尔提到女性，如计成园冶所说“四时不谢，宜携小玉以同游，日竞花荫，宵分月夕，家庭侍酒，需开锦障之藏,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说“然二种非屏架不堪植，或移着闺阁，供仕女采掇,差可？2”当代女性地位的提升使园林学界开始关注园林与女性的关系，杜雁、杜春兰、倪好郎等3-5表达了女性在园林中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有着特殊的行为以及心理。李晓蝉、刘珊珊、高居翰6-9等使用了园林绘画研究女性与园林的关系，并且涉及了绘画中庭园里的女性、女性空间的特点。张岱的记录中就谈到女眷所养禽鸟10。若园林的主人、营造者多为男性，管理者则往往是女性，女性似乎作为隐藏的主人占据着园林，也是园林的主角。中国古代画论与园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并相互影响，它们同属一个艺术范畴，有着共同的审美、倾向与意境。如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的“六法”之“气韵生动”“经营位置”，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所说的“三远”一“高远”“深远”“平远”，沈心友芥子园画谱中所讲的山石法、画山起手法等画论在园林理论中也有迹可循，园冶中也谈到要入画，宗画家荆关笔意等，画论不仅指导着绘画，同样也作用于园林11。在过往中国传统的绘画与园林关系的研究当中，花鸟画通常细致地描绘花鸟等对象的特征，主要集中在微观尺度的研究，很难与园林空间以及人物活动等联系起来。而人们常将传统绘画中的山水画作为传统庭园的设计范本来研究。毛华松等详尽地分析了宋代绘画中的园林活动12,笔者也曾研究过竹子的山水画与空间认知方式的关系13。在山水画中，人物皆小，或居、或游、或望、或行，如王维山水论所说：“丈山尺树，寸马分人”，从中我们很难了解到空间要素同人的具体关系，因为很多山水画中人的姿态、动作、行为辨识不清。园林虽宗于山水画，但不同于山水，为主人的起居生活所伴。在吴若明的研究中，将描摹仕女及相关庭园中常见元素的图称之为庭园仕女图14,本文以此定义为前提进行研究。庭园画中多表现为庭园局部或一角，更接近于园林的实际状态，且其人物的尺度感、场景感，更接近于人的日常视角，表现具体细致，是研究传统庭园空间模式的好材料。在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中，学者巫鸿指出对于仕女画的研究可以指向一种“女性空间”，意即对女性空间的研究可以探讨整个女性绘画题材作品的视觉表达15,而庭园仕女图揭示了女性空间作为一种重要类型存在。1研究方法及研究对象的确定仕女图始于春秋至六朝，成熟于隋唐16。仕女图中有一批是直接描绘妇女容姿体态的，如东晋顾恺之的烈女仁智图卷。唐周昉仕女图，有了少量石类和植物的描绘。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早期的庭园仕女画，从一般的园林史来说，中国古典园林思想以及技艺在宋代走向成熟17。本研究通过对庭园仕女样本画中（植物、石类）表现内容的识别来进行筛选样本。本研究选择了学术上较为全面的天津出版社集团出版的中国历代仕女画集18中收录的作品，全集共208幅，并参考三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代仕女画谱252幅19进行补充，经以上判定方式筛选，最终选取205幅为庭院仕女图样本，抽取出的含植物和石类的庭园仕女图样本信息如表1所示。表1中庭园仕女图植物与石类表现的情况：仅植物出现的样本有56幅，仅石类出现的样本有10幅，植物和石类都出现的是140幅。笔者分别从植物的表现、石类的表现及植物与石类的组合表现三方面对这些样本的美学表现进行解析研究。2研究结果之一：植物的表现2.1 植物种类识别及形态表现首先在205个样本中，图名中涉及植物的有53个（表2,其中重复图名省略），如蕉荫击球图梧桐仕女图仕女四条屏采梅图，这一类图名中出现了植物名称，在一定程度上能体现仕女图主题、内容。其次对仕女图中植物进行辨识，所考察的植物都有非常明确的形态特征如竹、松、芭蕉，本次研究暂不考虑无法识别的树种，以形态特征为绿色小叶乔木偏多。经具体辨识得到植物种类以及样本数量，在仕女图中出现的频率较高的植物有：竹38幅、柳23幅、松21幅、芭蕉17幅、梅16幅，这与古人在园冶长物志等古籍所偏爱的植物种类有着一致性。此外明确是开花植物的样本数量有79个，如菊花、梅花、牡丹、芍药等，其中盆景5幅、盆栽3幅、插花12幅，由此可见，在2本画集共328幅中（不包括重复图）挑选样本205幅,开花植物有79幅,即选取的样本占整个仕女图集的63%,说明了含植物与石类的庭园仕女图的广泛性，另外也说明了植物特别是开花植物在陪衬、烘托仕女优美的气质方面，占据仕女图中的重要位置。从仕女图中可识别的植物种类和数量，可知植物的配置追求自然之美，绘画中对植物姿态的选择取舍往往以具有画意者为上，讲究入画，传达画境，同时也是表达情感的载体。如图1中样本17、28描绘竹的场景中，显得静谧、清雅、通透，人物处于安静一瞬，挺直有节的竹似乎陪衬仕女的气质和节操；而样本42运用了松树的树下空间，松树色彩浓重、针叶硬朗，空间往往显得肃穆庄重，与其中女子皇家尊贵的身份、气质呼应；样本99、115描绘柳树，树干弯曲、柳条纤柔，迎合女性的柔美气质；而样本111的梅，枝干虽曲折但略微刚挺，花的柔美清丽，相衬仕女身体姿态娇媚而清隽，与柳树呈现的审美表现稍有不同；还有样本125的芭蕉、样本187的荷花、样本77的菊花、样本153的牡丹，开花植物为庭园空间增添色彩，使其脱离沉闷而具有生气。仕女图中所表现的植物种类丰富，画家运用不同植物能够营造不同氛围的空间，衬托女子不同气质。图2中样本74、89、IO0、124、139、144、188,即使不辨树种，也特意让仕女图中女子倚靠姿态弯曲的树干，一是倚靠的便利性，二是女子姿态与树干姿态的相似性，两者能够很好地结合。形态是植物辨识的基础，还包括仕女手执花、叶、果赏玩的展现，以及采摘植物等活动，如改琦的仕女册美人香草图中人物手持兰花、费丹旭的金陵十二钗仕女图册林黛玉中黛玉葬花，能反映出花与仕女的匹配。陈洪绶的斗草图反映古代女子间的一种娱乐活动一斗草，以仕女采摘植物的叶的认知作为基础，为辨别植物种类、熟悉植物习性，提供了天然的教科书。2.2 植物空间布置及表现当植物位于庭园中，可发挥其空间限定的作用，在仕女图中主要表现为限定空间顶界面，如高大且树冠浓密的庭荫树为仕女活动提供了理想的场所。如图3中样本5,庭园中一株大庭荫树的树冠形成了7位仕女交谈、休息的空间；样本11中庭荫树为枝条柔软下垂的柳树，同样为仕女在庭园纺织劳作提供了舒适的树下空间：样本64中庭荫树为梧桐，可以看到梧桐的枝干笔直且树枝下高充足，恰好满足仕女的活动需要。庭园中间栽植的庭荫树以其庇荫功能为主，而根据庭荫树种的不同可能形成空间氛围上细微的差别。当植物位于花池盆栽中，如图3中样本19、56、59、61,庭园风格精致、装饰艳丽繁复复杂，精巧的花台和精心设计的盆栽适配于此类庭园，花池盆景中所设置的植物、石类都形制小巧但不难看出精心的经营，与庭园中精巧的栏杆、台阶、廊、轩等建筑构筑元素相互呼应，陪衬了仕女的富贵典雅。当植物位于建筑旁，如图3中样本63、92、97、106,仕女立或坐于窗前，或读书、吟诗、沉思，或赏窗外之景重点展现了窗边外侧的景致。植物的枝干多虬曲弯折，其与建筑的结构横平竖直形成部分叠合，可以起柔化和衬托建筑轮廓的作用。植物与门框、窗框相结合，形成框景，植物的形态甚为讲究。比如样本63中建筑旁栽植粉色的桃花，枝干曲折垂在檐下，外看有景，建筑也被修饰；样本92中则是在窗外种植了一棵柳树，枝条在风的吹拂下摇摆，在整体静谧的氛围中表现出生机和动感。当植物位于水边，如图3中样本94、107、113、126,其形态多是叶片较小、整体轻盈，能够在水边较为开阔的空间风吹飘舞，以柳树最为典型，仕女图中数量占多，姿态与荡漾的水面有一定程度的呼应，匹配度较高，也反映出柳树喜光喜湿的特性。庭园中栽种于不同位置的植物枝干在形态上也有相应特征，如前所述，在水边的柳树弯曲向水面；而庭园中则为树冠浓密呈团状的大乔木，枝干相对来说挺直且树下空间充足：植物与建筑相贴相衬，植物枝干姿态与建筑轮廓重叠产生的层次美，软化建筑生硬的线条，纤细的枝条展开延伸穿过门窗，创造出丰富多彩的空间感受（图3）。3研究结果之二：石类的表现在庭园仕女图研究中，可以看到石类的表现依然符合中国古代庭园中山石布置的形式，大致有3类：置石62幅、叠石46幅、山石盆景6幅，另还有一些仕女图描绘了自然山石21幅，有14幅因画面只表现一角而无法准确归类。3.1 石类识别和形态表现从149个出现了石类的仕女图中，可以看到许多石类形态十分接近太湖石。太湖石作为古代庭园中常使用的种类，在庭园仕女图中的出现频率也明显较高，特别是在一些宫廷富豪的庭园表现中，在石的选择上更偏好于太湖石。目前的庭园仕女图中有一些石类虽无法明确辨认，看上去像青石、黄石一些方正顽劣的石材，笔者从形态、质感上与太湖石做比较，可以看出古人在庭园中对于石类的审美取向。根据镂空的特点和体量大小等，按照与太湖石形态的相似程度将石类分为A、B、C3类：形态上与太湖有最为接近28幅、较为接近39幅、不容易辨认80幅。对于无法看到全貌、辨识较难的石头，本次研究暂不作详细的空间布置以及形态的讨论。盆景样本少，体量极小，本次研究也不做详细的空间布置以及形态的讨论。置石和叠石不好区别的情况暂时归为置石的类别研究。3.2 石类空间布置及表现149个样本的仕女图中，A类石是人们比较熟悉的太湖石，一般处于庭园较为中心的位置，而且是单置的，如图4中样本4、5、51、173,常与一些花灌木、草本相搭配。在样本51、173有蓝色的太湖石，体量较大，超过人约一倍高，下小上大，通常有分支出现，一高一矮2支，高支顶端呈尖形，设有基座，为更为独立特别的鉴赏对象模式。另外,笔者看到放置在门前和窗前的置石有着很大差别，门前放置细长形状的笋石,并且较高，有的甚至超过屋檐，其石峰有主从之分，较为协调，如样本48、118；而放置在窗前的置石一般较矮，并不会超出窗的高度，在窗前一侧不会造成遮挡，形态上较普通、自然，如样本98、136、194。除了上述单置的石，仕女图中也表现了很多叠石组合形成的石山，如样本39,石山的体量大小比普通置石大很多，高度上超出人的高度，甚至到达人可随意穿梭其中的尺度。如此体量高度的石山既能分隔庭园空间，又以复杂的孔洞、表面的变化以及不同的组合，形成丰富的、有遮蔽性的空间。本研究中，仕女图中表现的单体置石的功能类型可分为：观赏、站立倚靠、室外家具（桌、凳）。在3.1的石类识别中讨论了类比太湖石的形态问题。在此之上，针对仕女柔弱的体力的特征，石类作为倚靠功能时，高度一般恰好能够满足人站立倚靠，姿势较舒适，而石头有镂空且表面有变化，能够在一些位置提供给人支撑作用，如图5样本33、图6样本76。对于单独的置石，还有一个特别的内容，即庭园家具器设的妙用。担这类功能时，石头表面起伏小、体量实、少镂空、较稳定。作为座椅时石头的上表面至少一部分较为平整，而样本69、119、151、197中，石头形成了包括坐面和靠面2个部分，一部分高一部分矮，能够使人坐的同时靠在石头上。当置石作为桌子时，利用置不能够在庭园进行一些读书、写字、烹茶、弹琴等活动。这些形态灵活奇异的置石为庭园的审美带来了无比绝妙的效果，是画家理想的置石形态，在实际的庭园设计中往往不可多得，是难以寻觅的天然珍宝。4研究结果之三：植物和石类的组合表现在仕女庭园中，笔者看到植物和石类有着精妙的搭配，在单独的植物和石类研究之上，是非常值得研究的空间组合审美模式，故而单列小结详细讨论植物和石类的组合关系与空间呼应的特点。4.1 植物和石类的组合石与乔木搭配共40幅，如图5中样本25、30、138、143,树木高度超出置石或叠石，而树木的枝干横斜生长，与石山结合，露出置石的下部分，置石大致有下部细小而上部扩张的感觉，仕女在树下交谈，与置石保持较近的距离，制造一定的空间遮挡性和私密性。如图3中样本11栽种绿叶树，树干较粗，仲展的树冠遮蔽了5人的空间，5人树下或站或席地而坐形成宜人的作业空间。如图1中样本42高大的松树下，平卧的巨石作为凳子，周围地面较平，形成以石头为居坐中心，顶部有树荫遮蔽的平坦空间。石与灌木搭配共8幅，这种类型较少，如图5中样本95、132,一般是如人体膝高的置石卧置搭配花灌木，植物与置石之间的高度差不多，甚至比石还高，灌木从石缝之间自然伸出，仕女闲适地躺卧在其间，其形成的空间虽小但自然有趣。石与草本搭配共31幅，如图5中样本29、33、35、36,草从地面上长出，也从石缝之间长出，为单色调的置石增添一点绿色，使置石更加自然有生命力，起到柔化石质线条的作用。石与乔木、灌木、草本搭配共33幅，如图5中样本73、91,植物和置石的安排讲究协调，高低搭配，既有高大的乔木也有低矮的灌草，既有高大石山也有低矮的置石,位置上并不都重叠而是略微错开，形成元素丰富的小景，适合于窗前空间细细欣赏。植物和石类组合能够形成各种丰富特性的空间，这样的庭园不仅提供清新空气和明亮光线，也提供具有良好氛围的场所以及座椅功能，除了进行日常的劳作活动，也可进行研习诗书才艺、切磋交流、唱和郊游等。仕女们集群活动时，所对应的庭园空间相对空旷，而植物与石类搭配点缀在其活动空间的四周，作为背景；而单人活动时，仕女可能背靠高大乔木，倚靠或坐在置石上，往往场景中前方视线开阔，有时甚至前方是宽阔的水面。2种情况类似于开敞空间和半开敞空间，以植物、置石等要素界定空间，人置身其中自有不同的感受。4.2 典型组合分析在仕女庭园中，石类与植物组合的情况有一些特别典型的组合，反映了古代画家特别的审美模式，如芭蕉与太湖石、竹石相搭等。太湖石与芭蕉结合，如图6中样本4、13、14、32,翠绿色的芭蕉同白石、灰石、褐石乃至白墙对比形成美感。芭蕉在各种植物之间较为特别，适合观赏，其叶大、形态弯曲有张力，这种舒张的状态“肥柔”与石的“瘦硬”形成对比，相互衬托。置石与竹结合，也是常出现的组合，在庭园中常作为点缀，布置于廊隅墙角，既可独立成景，又可遮挡、缓解角隅的生硬线条。竹石小景以白墙背景为纸，以竹石为绘，宛若图卷。从图1中样本17、28和图6中可以看到，图中仕女皆处于静思的状态。竹杆挺拔、叶细长，在置石的衬托下亦显青翠纤柔，丛生的竹在一起形成繁密的效果，相互填补空间空缺，清雅但不单调。5结论本次研究中，庭园仕女图的植物与石类美学表现总的来说是画家对于庭园空间审美理想的一种反映，是画家在现实空间中所见所闻经验的总结、变通、创造以及升华，造园家在创造中不断地把画论、画卷中的思想和审美观与园林景观联系起来，即因园成画，因画亦成园。根据古代画家笔下庭园中植物与石类搭配设置的美学表现，从中吸取其经营入画的经验，能够对现代庭园设计提供一定借鉴，总结如下。1）一方面，植物与石类在庭园中能够发挥其实用功能，如庭荫树的庇荫功能，在庭园中形成良好的小气候环境，与植物和石类的空间布置技巧的结合运用形成了仕女庭园中优美静谧以及内向的空间氛围；非常注重石类与植物各自的形态特点以及搭配组合的相互特性，形成了一些固定的组合模式，其氛围也对人的活动产生影响；此外在有的仕女图中，植物在自然界中受风等天气影响，动态表现也有所展现。另一方面，庭园仕女图植物与石类对于人的空间心理暗示也有所表现，反映了人类本能的腺望庇护理论，仕女们常以山石为靠背，面向庭园，是可以瞭望、庇护的潜意识的显现，而庭园仕女图中植物与石类组合形成的一些空间恰好能够满足仕女安全、舒适的心理需求。2）庭院仕女图在表现具有女性特质的庭园时，选择了一些在形态、气质上与女性特性有一致性的植物、石类，充分契合。在庭园仕女图中频繁运用的竹子、芭蕉、柳树等植物，其曲线形态同女性的优美姿态对应，即使是松树这样浑厚、沉郁的风格，形态上也相对曲线化。另开花的植物在庭园仕女图中也运用极多，并且常表现女性与这些自然要素间的互动，如摘花赏花。而太湖石形态上苗条修长、玲珑剔透，女性倚靠时的各种姿态也与太湖石的曲线表现契合。3）植物与石类组合形成了室内空间向室外的延伸，具有女性温和柔美的特质，同室内装饰一样经过精心设计，在庭园中有着丰富的表现。营造这样的庭园空间有利于庭园对于女性的自然教育，适合女性各种各样的居家活动，包括仕女们的日常劳作以及各种文化娱乐活动。注：文中图片均引自参考文献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