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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妙悟”：查尔斯伯恩斯坦回音诗学的道禅意蕴TheEpiphanyofLanguage:TheConnotationofTaoism-ZeninCharlesBernstein,sEchopoetics作者：冯溢作者简介：冯溢，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美国文学。原文出处：外国文学研究（武汉）2019年第20193期第46-58页内容提要：美国语言诗歌的杰出代表人物查尔斯伯恩斯坦的诗歌融入了大量“无”的主题。不同于西方哲学传统上把“无”的概念视为无意义、不可知，在伯恩斯坦的诗学中，“无”被赋予了深刻的诗学意义和美学内涵。伯恩斯坦早年就学习过道禅哲学的著作，解读“无”的道禅意蕴是解读伯氏回音诗学的一个重要的崭新维度。伯恩斯坦将道禅哲学和道禅美学中的反传统和美国先锋诗歌创作结合，“虚实相生”的力量、“无言”之美和“陌生化”的表达彰显了语言的“妙悟”和“自性”。中国传统道禅哲学是蕴含于伯恩斯坦的回音诗学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saprominentrepresentativefigureofAmericanLanguagepoetry,CharlesBernsteinhasincorporatedalargenumberofthemesconcerning"nothingness”inhispoetry.ContrarytothetraditionalWesternphiIosophythatdefinestheconceptof“nothingness"asmeaninglessnessandagnosticism,“nothingness"inBernstein,spoeticsisendowedwithprofoundpoeticandaestheticimplications.BernsteinstudiedtheworksofTaoistandZenphilosophyinhisearlyyears.UnderstandingtheTaoist-Zenconnotationsof"nothingness'isanimportantnewdimensionininterpretingBemstein,sechopoetics.Bernsteinintegratestheanti-traditionalideasinTaoistandZenphilosophyandaestheticswiththeexperimentofAmericanavant-gardepoetry."ThetransformationbetweenXu(emptiness)andShi(Being),z,thebeautyof“speechlessness“andtheexpressionofyzDefamiliarizationyzshowthe"epiphany"oflanguageandthe"nature"oflanguage.TheChinesetraditionalTaoistandZenphilosophyisanimportantpartofBernstein,sechopoetics.期刊名称：外国文学研究复印期号：2019年10期关键词：回音诗学/查尔斯伯恩斯坦/道禅哲学/语言诗echopOCtiCS/CharIcsBCrnStcin/TaOiSm-Zen/languagePOetry美国语言诗的杰出代表查尔斯伯恩斯坦(CharleSBemStein)的诗歌以期E逻辑的语言碎片、多层次的修辞叠加、对经典的戏仿以及后现代元素和引典并置等创作手法，呈现出强烈的后现代性和后结构主义的特点。伯恩斯坦的诗歌集中地反映出语言诗歌的主要特点，诗意抽象深奥，形式繁杂多变。诗人在大学期间专攻哲学，要想解读伯恩斯坦的诗歌，理解其诗歌中的哲学意蕴至关重要。诚然，伯恩斯坦的诗学深受西方哲学思想、特别是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和本雅明的语言哲学的影响。不过，本文并非要对此主题加以讨论。伯恩斯坦的诗学中蕴藏着另夕I种深刻的哲思，即中国传统的道禅哲学。道家美学和禅宗美学在中国美学史上有明确分界，但美国的先锋艺术家却往往不做明确区分。这既是限于知识语境的误读，也是基于自身需要的化用，目的是突破传统和主流文化的困囿（朱雪峰36）o无可否认，道禅两派在中国文化史上相互融合，相互影响。"12至13世纪，禅传到了日本，20世纪初，铃木大拙等禅师将禅介绍到了美国"（陈盛162）。此外，东西方哲学的起点迥异不同。道禅美学重视虚无，并把不可言说的虚无视为美学的前提（邱紫华余锐101）,但西方传统哲学的起点却是"有"，"虚无"被视为无意义、不可知。海德格尔和黑格尔可谓熟谙道家哲学。黑格尔曾称"虚无"和"空"是中国哲学的最高境界（ChUng-yuan4）,但在哲学史讲演录中，黑格尔强调"有"的重要性，认为"无"否定了世界的存在（毛宣国127）o1968年，18岁的伯恩斯坦阅读了老子的道德经和易经，参加过参禅体悟活动。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初是美国历史上戏剧性、反叛性的年代，这一时期反越战运动、民权运动等的苗头都直指反主漏口反传统。约翰泰特尔谈到当时学习东方思想热时说："他们学习东方思想的各种流派变成既是使他们从西方思想感情的习惯里解脱出来的手段，又是使他们走出自我困境的方式"（张子清，从边缘到主流：关于垮掉派诗歌的反思16）研读东方古老的道禅哲学，从东方思想中寻求灵感，成为当时青年诗人反传统、反主流民权运动的重要部分。伯恩斯坦研读道禅著作的初衷想必也源于此。此外，著名的禅师、诗人诺曼费希尔（NOrmanFiSCher）是伯恩斯坦的好友，而对于他的创作有深远影响的挚友汉娜韦纳（HannahWeiner）也对道禅哲学具有浓厚兴趣。一些伯恩斯坦的诗歌须放在道禅哲学视域里才显示出空灵的力量和瑰丽的诗意，而目前，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学者多对伯恩斯坦的语言诗歌中对语言的解构、写作手法和策略及其与西方哲学的联系等加以论述，对其诗歌与道禅哲学的联系鲜有研究。赵毅衡指出开创“语言诗"先河的麦克娄深受中国道家哲学和禅宗思想的影响，美国语言诗人也曾访问中国，在中国后现代诗人中找寻同道，但与中国古典诗学的契合点至今尚是学界争论的问题(57)。可见,研究语言诗人代表人物伯恩斯坦的诗歌与道禅的契合点具有学术价值和意义。伯恩斯坦曾多次访华，他指出，自19世纪以来中国经典哲学对于美国诗歌有着深远的影响(转引自聂珍钊14)。2016年，伯恩斯坦在诗歌的黑音中提到了“回音诗学".表面看来把伯恩斯坦的回音诗学?口道禅美学联系在一起似乎牵强，然而，在一次访谈中，伯恩斯坦曾坦言，"虚无"和"空”是其诗学的一个重大主题。伯恩斯坦的诗歌有力地呼应了道禅哲学反叛的一脉，和道禅政治美学巧妙地契合呼应，蕴藏着道家"虚实相生”的诗意和禅宗"不立文字"的"无言"之美。通过陌生化的手法，伯氏诗歌与禅宗哲学的颠覆表达呼应，借此彰显了语言自身的“妙悟自性"，形成了其回音诗学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反映出区别于传统西方美学的思想。这股隐藏于回音诗学的东方哲学道禅思想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被西方评论家所忽视，对于伯恩斯坦的诗歌也存在许多误读。本文力图阐释伯恩斯坦如何运用了道禅哲思，展现出先锋派诗歌创作的宗旨，揭示诗人对后现代社会混乱和虚无的深刻反思和超越。一、虚实相生："无"的返转伯恩斯坦称，"回音诗学是美学的星丛中一个母题反弹到另一个母题所产生的非线性的共振。换而言之，我所找寻的回音是一个空白：一个缺席的本源的阴影"(Bernstein,PitchofPoetryX)o对回音诗学的表述突出了“空白"这个中心词。事实上，"空白”是回音诗学中重要的母题，而"空白"与道禅哲学中的"无"呼应。在伯恩斯坦写给他的好友诺曼费希尔禅师的诗歌雷斯角满潮时分(wHighTideatRacePOint")中,诗人利用“没有/无"(without/Withno)f创造出多种语言碎片，展现"虚实相生"，体现"无"的"返转"。诗歌正文如下："无宣传的广告/无沙的海滩/无爱的情人/无表层的水面/无手的触摸/无缘由的反抗/无底的水井/无伤的叮痛/无口的尖叫/无打斗的拳头/无时间的日子/无长椅的公园/无文本的诗歌/无声的歌者/无记忆的电脑/无海滨的阳屋/无路的颠簸;无损失的悲伤/无目的的目标/无声的噪音/无情节的故事/无船的航行/无双翼的飞机/无墨的钢笔/无被害人的谋杀/无罪人的罪过;无条约的合同/无味的调味品/无动作的手势/无景可看的观者/无弯的斜坡/无欲望的渴求/无调节范围的音量/无犹太人的纳粹/无笑话的喜剧/无望的承诺/,(Bernstein,Near/Miss19-20)这首诗歌利用并置的手法，带有"无"的短句仿佛不断冲高的海浪，达到主题的高潮。诗歌题目一语双关，含蓄点题。雷斯角英文为RacePoint,其中Race一词有种族之意。如果联系美国社会突出的种族问题，那么诗歌的另一译题是潮水的种族高点。可见，解读"无"和理解诗歌暗含的主题有重要关系。诗歌开始展现了一幅超现实主义的海滩拼贴画，描绘了海滩以及周边人们的精神和生活状态。"无沙的海滩”被"无表层的水面"拍打，海滩上"无爱的情人"忍受着"无伤的叮痛"，人们内心无比压抑，但是惊恐万分地"尖叫"却无法排解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可以想象，人们在这种氛围中感到恐怖压抑，窒息无助，而"无声的歌者"和"无情节的故事"几句展现了人类精神层面的空虚、百无聊赖。破碎短句的并置，以“无”为纽带，形成了一种语言游戏，"空白"从中生成出来，令人觉得诡异荒诞，抽象深奥。接着，"无被害人的谋杀"和"无罪人的罪过"两句暗示出这一切与才罪有关。结合主题"种族"，经"无犹太人的纳粹"一句的点明，读者可以体悟到诗人欲意表达的是二战后人类生存和精神状态的荒谬，种族主义阴霾下心灵创伤的难以愈合。诗歌对于战火纷飞和种族大屠杀只字未提，在看似荒诞不经的语言游戏中准确而沉重地表达了种族矛盾下生存的困境，诗意戏谑又深邃，模糊而抽象，在读者想象中到达了具体生动。同时这一切都通过"无”和"空白”展现出来，展现了虚无之"空白"的一面。诗人把"无"的"虚实相生"放在诗歌的结尾，带来了道禅哲学中虚无的"返转”的力量。老子的"反者道之动”中体现了道的两重意义，一是相反相成，即构成知识的特点；其二是"返"返归于往复回环的自然之道(朱良志13)。禅师铃木大拙被广泛认为是令禅宗哲学深入西方社会方方面面的一代杰出禅师(FaderXV)在铃木大拙的作品集中，他强调了"空"的智慧，"空不是纯粹的空或消极或空白。空是如此，同时又不是。它是存在；它是发生"(Suzuki206)o这一点是对老子在道德经中“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86)证悟。再看诗歌后面的诗行："/无空白的虚空/无隔离的边界/无牵线的玩偶/无标准的顺从/无期许的失望/无色彩的颜色/无内容的观点/无尽头的悲伤"(Bernstein,Near/Miss20)o其中"无空白的虚空”这句十分关键，该句双重的否定让虚空发生了"返转"。因该诗是献给诺曼费希尔禅师，我们应该把"无空白的虚空”一句与道禅中的"空"结合起来理解。这句诗很大程度上体现了铃木大拙所说的“空不是纯粹的空它是存在；它是发生"。接着，诗歌开始呈现不同于前的画面，展现了对种族主义的强烈控诉。"无隔离的边界"里的"无"让种族隔离不复存在；"无牵线的玩偶"中"无"让玩偶获得自由，书写被压迫民族不再屈辱地"顺从"，而是自由独立;而"无色彩的颜色"中的"无"消解了以肤色为标准的种族歧视。结尾一句"无尽头的悲伤”（GriefwithnOend）汉语翻译中"尽头"为一对矛盾词，体现”正言若反“、"往返回环"，而英文中“end”一词没有此意，但是诗人借助英文"no"（与"without"同，"无/没有"之意）一词展现了虚实返转。一方面，展现种族隔离给人们带来的巨大悲伤，另一方面，彼是方生，正所谓“高潮即是落潮时”，体现了诗人试图对悲哀的超越。学者米家路在谈到禅宗诗人施耐德山河无尽时说，无尽（WithOUtend）是"一条没有原初的路径这是始终在场的逻各斯的不在场"（261）。伯恩斯坦同样用"noend”消解了语言的逻各斯，回到了没有悲哀的原初。结合诗歌题目的双关，我们读出全诗被巧妙地返转，形成了一种"往返回环"、"正言若反"的模式，诗意脱离了语言表面的羁绊，产生不局限于字面之义的境界。此外，除了反映出道禅中"无"的虚实相生的返转力量之外，该诗还鲜明地体现了禅宗的思维方式。葛兆光认为，禅宗的思维方式是一种内封闭的以直觉观照与内向验心的往复推衍为特征的思维方式，它的核心是"内心的解脱"，它对客观事物的考察方式是直觉观察，它的联想是非理性的成瀛式的而不是逻辑的（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148）显然，在这首诗歌中，通过禅宗的思维方式，诗人寻求内心的解脱，非逻辑的跳跃诗句试图超越悲哀，令悲伤在"无"的返转回环中得到净化。二、"无言"的诗性道家哲学强调万事万物的无常，突出了道的混沌和不可言说，很早就意识到了语言的局限性。老庄哲学的"道"是"视之不见"、"搏之不得"，推出"得意忘言”，正是由于概念、逻辑、语言文字不能言尽"道"，而禅宗更多地接受了老、庄思想的"道可道，非常道"及"言不尽意”等说法，强调"不立文字"，在思想和语言上和老庄玄学同出一辙（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157-158,187）o道禅两家都看到了语言框限、叛离的局限。自魏晋南北朝以来，道禅思维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士大夫的艺术思维，渐渐形成了中国传统美学中崇尚“无言”的诗性（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154-162）。中国古代意境审美推崇一种"无字处皆其意"和"无画处皆成妙境”的审美境界（毛宣国128）。伯恩斯坦的有些诗歌是直接以"空白"为主题，有的诗歌诗行间有大量的留白，如同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留白一样，让诗歌长出空白的羽翼，显得空灵轻盈；有些诗歌故意没留下文字，形成一种反书写或超诗歌的"无".这些以"空白"为主题的诗歌令读者震惊，形成与“官方诗学文化"的对峙，反映了伯氏诗歌的政治美学和先锋派诗歌的创新主张。以下举一两例子进行阐析。诗歌难得壮丽（"SeldomSPIendor"）就是一首大量留白的诗歌。"美妙的寒雾降下/在卡罗尔公园/那秋千空荡荡/长椅光溜溜"（Bernstein,Near/Miss166）0显然，这首诗歌颇具中国传统艺术的韵味，是一首以中国古诗风韵而作的诗歌。对于虚景的描绘，如声音、光影、气味之类无形之物的表现，在中国古代审美和艺术作品上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范明华132）。这首诗歌就是描绘了日常场景中虚空的壮丽。全诗没有用语言直白铺陈寒雾的缥缈，但诗行间的留白似乎显示了雾气升腾中的隐匿，展现了雾从无到有，从无踪变为有踪的效果。另一方面，英文诗的题目和后两句均运用了押头韵的手法，配合全诗的留白，形成了韵律的空灵之感。仔细品读，诗中，"降下"、"空荡荡"和“光溜溜”似乎展现了空无一人的寂寥，但透过题目“难得壮丽"和第一句"美妙的寒雾”却返转过来，展现了白日里喧闹非常的公园的另一面，揭示了常常被人忽视的“虚空”的壮丽之美。诗中虽无人显现，但是人已与此情此景融合为一，诗歌超越了日常的具体情景，达到了景物的内心化，把读者带入一个无限的时空。另一首诗歌这首诗故意留白以空白的悖论作为诗歌主体，表达对诗歌创新的反思。全诗如下：”这首诗故意留白"(Bemstein,AlltheWhiskeyinHeaven245)全诗仅仅一行，却占据一页，似乎是一首无题诗，或无内容的诗，所有单词字母均大写斜体，展现了庄子"言无言，未尝不言"之美。在图书编排中，编者往往为了让读者明确，通常在扉页上注明"这一页是空白页"(Thispageisintentionallyleftblank).伯恩斯坦似乎借此表达诗意z这在传统诗学上是反常的。细思一番，感受大不相同，其言外之意深幽。扉页的空白实际上尤为重要，扉页的空白可以在正文开始之前释放开放的空间，轻松地引出正文。值得注意的是，编者往往在空白页上写字，表明此页空白，却无疑填充了空白，形成一种悖论。这种悖论正是直接指向虚实返转，体现了虚空与实在的时空转化。莫顿认为，每一首诗都书写在空白和文字之间，在声音间的沉默中诞生，而伯恩斯坦这首诗歌就在书写这个问题，打开一个空间，给人"原初之感"(Morton11)。伯恩斯坦的这首诗歌正是形象地运用了"无言"的空白美学。叶维廉谈到，正所谓"虚怀而物归"、“心无而入神，中国诗学强调空白的美学价值，认为"言无言”含义就是重视语言的空白，即未写下的虚(叶维廉，中国诗学57)0伯恩斯坦欲意展现空白，给予诗歌更多的自由空间，让诗歌创新和实验式写作如同扉页将引出的正文一样,被引发、释放。可见，该诗非一蹴而就，凝聚了伯恩斯坦对于试验性诗歌创新的苦心求索。另一首诗歌诗歌下载中.仅仅一行，"请等待"，与这首诗异曲同工(Bernstein,Recalculating12)0此外，伯恩斯坦的另一首诗歌集中营(挽歌)是一首反复重复被压抑的语言，彰显了官方历史上沉默的语言"他者"(Bernstein,Near/Miss102)o对沉默的"他者”的书写显然常被视作西方解构主义的议题。从东方哲学思想角度，伯氏诗歌对于语言"他者"的书写与道教精神的投向息息相通，因为道教就是要"破除封建制度下圈定的道(王道、天道)和形之下种种不同的语言建构，好让被压抑、逐离、隔绝的自然体的其他记忆复苏，引向全面人性、整体生命的收复道教精神的投向,既是美学的，也是政治的"，道家就是要"解除语言暴虐的框限"(叶维廉，道家美学与西方文化12)。这首诗歌的写作是针对波兰政府的一项法令，该法令严令禁止使用"波兰集中营”这类词来称奥斯威辛等二战间德国臭名昭著的集中营。众所周知，奥斯威辛等地是二战间千万犹太人被残杀的场所，因此被广泛地称为"波兰集中营”。这首诗歌就是对官方试图遗忘历史的行为的反抗。罗良功称，伯恩斯坦的诗学是政治意识和美学意识融合的产物(94)。被禁止的语言就是被压迫的沉默的"他者"，在诗歌里被罗列叠加，如同一滴滴流淌下来的文字的眼泪，书写了对大屠杀中死亡的犹太同胞的挽歌，对峙权威官方的法令，与道教哲学的精神投向紧密契合，反映了回音诗学的政治美学。三、回音诗学中语言的“妙悟”道禅美学使用"以异击常"的陌生化表达，与伯恩斯坦诗歌中“陌生化”的诗歌表达手法异曲同工。胡敏认为，寻求“陌生化”的表现方式是历代中国文人的一个共识，禅宗的诗歌具有一套独特的陌生化体系（64）。"陌生化”作为西方文学的写作手法，开始于1910年代兴起的俄国形式主义运动，其旨在于通过采用"反常化”的手法，延长审美体验，对日常现象和普通事物获得重新认识。西方采用“陌生化”的文学和艺术表达手法远远晚于我国。唐代画家王维的袁安卧雪图是陌生化艺术表现的经典例证，雪中芭蕉是时空的严重错位，迥于天机，但这种陌生化的描绘却揭示了袁安的精神境界（张节末6160）。此外，兴起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道家思想使用"以异击常"颠覆性的语言策略，用颠覆"常"语释放新意，力图先惑而后悟；而道家的“以惑致悟"和庄子的"异言异行"在禅宗又有了更大的发挥（叶维廉，中国诗学120-122）叶维廉指出，"道家最重要的精神投向，就是要我们时时质疑我们已经内在化的常理，得以活出活进地跳脱器囚的宰制"（道家美学与西方文化2）。另外，禅宗颠覆语言的重要策略之一是使用”活句"，而"活句"不同于"死句"就在于其可以使语言不落空，是禅宗借语言表现真理的新策略，其主要可分为“自相矛盾"、"有意误读"和"答非所问"三大类（葛兆光,增订本中国禅思想史426429）由此可见，道禅的美学思想与"陌生化"前后呼应，异曲同工。诗歌的黑音的第三章被命名为"回音诗学"，包括聂珍钊教授对伯恩斯坦采访在内的U篇访谈，历时十多年，展现了回音诗学的多元性和融合性。"陌生化”是其诗学最主要的表现手法。伯恩斯坦曾说，他的百分之九十的诗歌都有对于陈词滥调的重新创作。可以说，回音诗学中与道禅思想的颠覆语言策略之共鸣是理解回音诗学的重要维度，是东方哲学思想在伯氏诗歌的回音壁上鸣响出的美妙之音。比如：诗歌你中首句"时间伤痛了所有的治愈"对一句俗语"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Bernstein,AlltheWhiskeyinHeaven73)的颠倒，拆解了惯用语言的制囿。再如：布丁里的真理一诗充满了“以惑致悟"的异言，"诗歌让墨水从墨水瓶中流出"、"T牛美的事物永远令人烦恼"、"教室对于诗歌来说就是身体来到了墓地"等(BemStein,Recalculating4-ll)o再如有待改正中最后两句，"说出你讨厌的东西。片B就是诗歌"(Bernstein,Near/Miss29),堪称伯诗中"以异击常”的力证。这些异言诗语注重点兴，逗发读者的思考，如道禅的偈语，集中反映了伯恩斯坦对试验式诗歌的呼吁。以下举一例诗，阐释伯恩斯坦如何通过陌生化的"活句"，反映了语言的“妙悟"。首先，需要解释内爆句和分解抒情诗。伯恩斯坦说，诗歌中的向心力可以“把各种不同种类的元素拉拢到一起，而不是把它们向外投射”(回音诗学89)。伯恩斯坦对向心表演的一个精彩比喻同时也形象地表达了内爆句的特点，"就像一块烧得火红向内垮塌而没有向外爆发的金属"(回音诗学89)。可见,内爆句仿佛具有一种未点爆的能量或冲动，强烈又隐晦地流涌，蓄势待发。同样，伯恩斯坦的分解抒情是内爆的、颠覆传统的抒情诗，展现语言的陌生化。因爱是那种言说即逝的感觉("ForLoveHasSuchaSpiritThatIfItisPortrayedItDies")就是这样一首分解抒情诗。诗歌题目出自庞德翻译的13世纪意大利诗人卡瓦尔坎蒂(GuidoCaVaICami)的诗歌,诗歌名为忧伤情歌m。伯恩斯坦的题目是对庞德版翻译中一句的改写。汽车里恒久的思索阻碍着飞扬的灰泥粉末。隐隐约约的幻影：在烟雾中浮现，事情仅仅在第一次很复杂，之后就不再。恒久的是，钟声的鸣响，高度，采取的态度。第一次，在此刻，漫无目的，有了目的。达到无节制的沥青的程度一需要演讲。这些铁环怀疑地注视着我。肩膀上的肩环（举起，叹息）。展开心胸的宣言，还是艰难的眼神凝视（心甘情愿）。厌倦着这世界厌倦的方式，大约在1962年。更多的亲密接近，小火花和坐在小剧场正厅后排的反思，燃尽/燃起来。把心甘情愿的行动看彳故是为了埋怨，折磨着这艘忧郁边界的小船。数字的眼泪。在河道交接的边缘汇集；流入河道的（Bernstein,AlltheWhiskeyinHeaven67）这首诗的开头把读者带入恒久的沉思和回忆中，用陌生化的不同的方式展现卡瓦尔坎蒂原诗的主题"爱的信仰与忠诚”.语言的陌生化主要表现为对不同意象的并置和矛盾意义的并置：如"无节制的沥青"与"现在需要演讲"并置；"燃尽馈起来”一对矛盾词汇被分隔又连接；断裂的语句与不同寻常的词语叠加等等。这些创作手法形成意义的不明朗和多元化，在音律上出现"不和谐"。"陌生化是一种试验效果良好的反吸收方法（罗良功93）,反映了诗歌的反吸收。这种反吸收的手法延长审美过程，异质的语言力图打开语言的褶皱，展开封闭的空间，凸显语言的“自性".矛盾和模棱多义的诗语并非要抛开读者，而是点兴读者想象力。"演讲”和"宣言"令人联想到宗教的布道和誓词，而"铁环"和"肩环”暗指宗教的桎梏。"无节制的沥青”可以看做是对无所适从的“我”的借代修辞，抑或可以理解为对宗教信仰的大厦崩塌的疯狂捍卫，多元的语义在断裂和语言碎片中生成。要想达到语言的妙悟，读者参与至关重要。在读者想象中，"我的肩膀"因铁环禁锢而如此沉重，祷告如此艰难。"艰难的眼神凝视(Winking)"中的"winking"和"心甘情愿的(Willing)"的"willing"谐音，显示心甘情愿才是更加艰难，把这份违心和虚情刻画得尽在不言中。这里，"大约发生1962年"可以理解为一个具体的年份，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宽泛的六十年代。一方面，在1962年，诗人进入成年，可以设想他正在经历着宗教入教等重要人生转折；另一方面，如前文所述，六十年代是个极具转折意义的年代，反主流运动撼动着宗教的地位和社会传统。诗歌也在此一转，从宗教转向对爱情的描述。目的一个接一个的消逝&你走开了，倾听着无精打采的。好吧，总是这样一油腻的并不复杂的承诺。谁一什么虽然，这句保证(宣言)&几乎可怕地突兀，虽然。虽然那是苛刻的，甚至更是漫不经心的承诺。抒情的玄谬一藏身的港湾，离开的窗。因为爱，我宁愿一灵巧的赤道。（Bernstein,AlltheWhiskeyinHeaven67-68）“因为爱，我宁愿一灵巧的赤道"中"赤道"是最长的纬线，代表了最炙热的地方，连接前一句的“抒情的玄谬"，令人联想到爱情之火的无常。灵巧的赤道，又和诗歌前面一句的"高度"（altitude）对照，altitude一词多义，还可译成"纬度"。诗人用独特的意象，暗示了爱情就如同想象的纬度，其炙热浓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接下来，诗人使用了语言碎片和奇特的断句，打破了语法和句法一-"所有这，冷漠的归咎，&用那/来填充，混合&偷走了我的执着，磨尖的/欲望为了那，瞬息的经过，那里，甘于/平凡，但一旦进入脑子随即逝去。我的/心好像涂了蜡，像细烛在夜里燃烧。/"（Bernstein,AlltheWhiskeyinHeaven68）"所有这，冷漠的归咎，&用那/来填充"一句模糊不明，"这"（the）和"那"（SUCh）是什么呢？"磨尖的/欲望为了那，瞬息的经过,那里"中用运用逗号，把句法打破，同样悬置了"那"是什么，"那里"是哪里。这几句留给读者空间，"这"（the）、"那"（such）和“那里"（there）在英文中本来是指代词，有特定的指代功能，可这里指代的功能消解，原本叙述性强的英语语言在这里含蓄婉转，模糊的断裂，试图把读者带入某种"无言"的意境。诗歌的结尾处运用一词多义的手法，返转了前面爱和信仰的虚无，体现了诗人对语义的精妙灵活的运用，展现语言的“妙悟"。忧郁的眼神使清晨混乱，我们在救援之手的汪洋中溺亡。最好做个隐土而不做不喜社交的人。毁灭？一风无论怎样还在吹,吹向任何地方，而窗框仍旧饰恋着风景。而你脑海里固恋那个人，整个世界过之而耗尽。(Bernstein,AlltheWhiskeyinHeaven70)表面上看，诗歌的结尾也是在写爰的破灭。"我们在救援之手的汪洋中/溺亡"刻画了失去信仰和爱的"我们"的死亡。"最好做个隐土而不做不喜社交的人"一句突出表达了人际沟通的艰难。"窗框仍旧饰恋着风景"同时体现了凄美的执着和失恋的哀愁,这里传达出一种婉转凄楚之美。最后一句更加深沉，凄美多义，有"正言若反"的两种不同的翻译。英文为,Thatpersonfixesinyourhead,andalltheworld/consumedthroughit"。首先，这句与前一句对照，似乎把脑子比作窗框，那个爱人比作风景。"consumed"一词如果理解为表示被耗尽，那么这句反映了爱的荒芜,世界被耗尽，暗示死亡的降临。然而，"consumed"的多义又让诗句返转。该词既指损耗情感、能量等,又指代被某种强烈的情感所充满。那么，理解"throughit”至关重要。诗人没有使用"throughher/him",但"it”指代什么呢？诗人没有给出答案，是诗歌，还是爱，还是其他？在美国俚语里，"it"一词指代"绝妙的人""理想的人"。使用口语化表达是语言诗的常见形式。"through"一词指"穿过""凭借"，如果把"it"理解为"绝妙的人"，那么诗意一转，爱不是消失了，而是借着那个绝妙的人，世界随即被爱充盈，那幅脑子中的风景成了整个世界，暗示世界的救赎。这句彼是方生的翻译是，"整个世界/过之而充盈。"然而，"it"也并非有一种解释，因为它的虚义把诗意放大、延展，获得了与道禅思想"参活句”的效果，不断抵近救赎的可能。可见，诗歌中内爆的能量聚集在诗歌结尾处，在语言“自性”的妙悟中深沉地爆发。值得一提,此诗呼应了卡瓦尔坎蒂的抒情诗歌的主题，但与之直述衷肠的抒情不同，语言诗表面断裂破碎，却峰回路转，形成对前辈诗人庞德等的对话、颠覆和创新。这首分解抒情诗歌用独特的方式，极大程度上跳出语言的藩篱和框限，运用"以异击常"完美地展现了有读者参与其中的语言的"妙悟"境界。张子清指出有四类美国禅宗诗人，他们的诗歌虽追求禅思，但多直白有余，含蓄幽微不足，如果用我国古代禅诗的审美标准来衡量会令人大失所望（美国禅诗12）。在指出中国传统哲学对美国诗歌深远影响的同时，伯恩斯坦也称："我们这些不懂汉语的美国诗人如何准确地理解中国诗歌，这点是值得怀疑的"，但伯恩斯坦同时强调了美国诗人和学者对中国诗歌的创新（转引自聂珍钊14）（11）。如果说伯恩斯坦对于中国传统的道禅哲学有全面精深的研究，未免言过其实。不过，伯恩斯坦巧妙地运用众多写作手法，的确创造了不同于其他美国禅宗诗人的玄妙幽微、空灵曲婉的独特诗歌境界。从中我们看到，继美国的意象派、黑山派、垮掉派之后，东方道禅哲学对美国后现代先锋诗歌一语言诗的深远影响。不容置疑，伯恩斯坦敏锐而准确地察觉到道禅哲学与后现代时代精神相通，并巧妙地把道禅美学与回音诗学结合起来，兼容并蓄，融合创新，形成了回音诗学中一股"内化”的中国传统哲学的力量。身为犹太裔诗人，伯恩斯坦利用"虚实相生"、"无言"等道禅思想和政治美学，有力地展现了对诗歌中他者的关注，对死气沉沉的"官方诗学文化"当头棒喝。通过充满睿智哲思的诗歌，伯恩斯坦流露出对其犹太民族悲喜交加、荣哀共存的历史之承袭，展现了对悲伤的超越和对后现代社会人类生存困境的反思。结合道禅哲学的视角，我们方可领悟到伯恩斯坦对语言“妙悟"的独特诠释，才可以让我们深刻地体会到伯恩斯坦在美国先锋派诗学创作中的不懈努力和杰出贡献。西方后现代的解构主义试图摆脱西方语言及形而上的怪圈，找寻新的语言策略，这和道家思想面临类似处境(陈跃红40)o在21世纪，回音诗学和道禅哲学共振出美妙和弦绝偶然，因为突破语言的囚牢是中外诗人学者从古至今的努力和执着。伯恩斯坦以其"丰硕的成果和独到的思想对美国和西方诗坛产生了重要影响"(罗良功93)o西方评论家也多次宣称，伯恩斯坦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美国诗歌的审美价值和标准。对伯恩斯坦的回音诗学的进一步深入研究对研究中国传统哲学对美国语言诗乃至后现代诗歌的影响均具深远的意义。关于阿多诺和本雅明对伯恩斯坦的回音诗学的哲学影响，请参见拙文论语言诗人查尔斯伯恩斯坦的“回音诗学”诺曼费希尔(NOrmanFischer,1946-),美国禅师、诗人、作家、曹洞宗创立人。发表了超过25本诗集和非小说，在佛教杂志和诗歌期刊上发表了数量众多的诗歌，散文和文章。汉娜维纳(HannahWeiner,1928-1997)l早期的美国语言诗人，出版包括我们言说沉默无言的老师/回忆的续集等10多部诗集。参见伯恩斯坦的吊唁文:请参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爱荷华人文组织、国家人文基金会对伯恩斯坦的采访录像：AuthorOntheFly:CharlesB雷斯角：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普罗温斯敦，这里是欧洲移民先驱乘坐的"五月花"号抵达美洲大陆的第一站。伯恩斯坦对美国官方诗学文化的批评和不满主要源于“官方诗学文化"维护"平淡无奇"和“循规蹈矩"的诗学，是对于先锋诗歌中对于历史和文化独特性书写的禁锢。具体请参见伯恩斯坦诗歌的黑音(PitchofPoetry)中第三章回音诗学中接受芝加哥周报的采访时对于官方诗学文化的阐述。见笔者与伯恩斯坦的通信。参见宾大评论(PennReVieW)对伯恩斯坦在2018年的采访录音。参见庞德对卡瓦尔坎蒂诗歌的翻译著作卡瓦尔坎蒂十四行谢口叙事诗(TheSonnetsandBallateofGuidoCavalcanti)oBaIIate11'一诗。请参见伯恩斯坦的吸收的技巧，收录在语言派诗学。查尔斯伯恩斯坦：语言派诗学。罗良功等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3年。QD伯恩斯坦举的具体例子为庞德对中国古诗的创译，及黄运特教授著作诗：一种对中国诗歌的根本性解读(Shi:ARadicalReadingofChinesePoetry)中对中国古诗汉字拆分翻译(RadiCaITranSlation).原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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