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docx
WSM山水田藤寺要走进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世界,把握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精神内核,就需要对山水田园诗有进一步的了解。从现有的研究资料看,有广义的山水田园诗和狭义的山水田园诗。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广义的山水田园诗,即凡是描写山水田园的诗,都可称之为山水田园诗。狭义的山水田园诗诗人,即胸怀大志的士人没能入仕,如孟浩然者;或已入仕的士人官场不达,而乂看不惯官场黑暗,不愿同流合污,如陶渊明者;还有一种身在官场,厌倦官场,而又身不由己离不开官场,向往山水田园的宁静与闲适,在山林田园建有别业(别量。今日之"别野遍布城乡,“别业”的精神、文气完全掏空,有的连像样的书都没一本,只剩下一个好听的名字而已,还好意思“别嬖"别壁"地叫出来),有事“在朝",无事“在野”,两头都占着,如谢灵运、王维者。他们都可以称之为“隐士”,即隐于山水田园的“士"者、"仕"者。山水田园既是其“隐身”之处,同时,又是其“露神”之处。他们寄身山水田园,也寄情山水田园,通过自己的山水田园诗,来寄寓自己的人生感慨、人格理想。如陶渊明、谢灵运、孟浩然、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就属于狭义的山水En园诗,即隐逸诗人的山水田园诗。而要弄清楚狭义山水田园诗来历,首先还得回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看看隐逸诗人的山水田园诗是如何产生、发展起来的。我们知道魏晋南北朝时间不短,有近四百年。可这近四百年是中国历史上最动荡、民族矛盾异常尖锐复杂的时期。军阀割据,政权更迭,国家分裂,战争不断,完全可以说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时期。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思想文化与文学艺术,却是中国历史上极为活跃、极富创造精神的时期。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工我想这一时期,无疑是中华民族精神铁血铸造、浴火重生的伟大时期。魏晋南北朝时期,因为结束了“汉代的政治大一统和思想大一统”(中国古代文学史,郭预衡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反映在思想文化上,就是文学的觉醒与独立。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有四种文学形态。一是以三曹(曹操、曹丕、曹植)为核心、"七子"(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增、应聊、刘桢)为羽翼形成的“建安文学"。建安文学以拯济苍生为己任,进取务实,建功立业,追求生命的不朽。时代特色鲜明,情感我.挚强烈,格调慷慨悲壮,文笔健美有力。刘魏又称之为“建安风骨”。二是以“竹林七贤”(阮籍、嵇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为代表的“正始之音”,以“非圣无法”的形式,倡玄学、尚清谈,表现其张扬个性的叛逆精神,放浪形骸,借以逃避祸端,曲折为文,发泄对时局的不满。三是以孙纯、许舜、郭璞等为代表的“玄言诗风”。“以静照的方式表现深沉玄远的自然之道,以莹澈的心神从虚明处映照万物”(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追求清朗澄澈、明净空灵的审美境界,显示出诗人超凡脱俗、宁静、娴雅的风度。四是以陶渊明、谢灵运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为士人找到了一条精神出路。山水田园诗是士人用来消解痛苦,寻求精神解脱的剂良药。是通过泥土的芬芳、蜂鸟的鸣唱、花叶的色彩来抚平士人的心灵创伤。有了这样一些认识做铺垫,我们对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就较容易理解了。一、孟浩然存世诗作260余首这要感谢孟浩然的同乡、布衣朋友王士源。是他在天宝四年编成孟浩然集,收诗作218首,并为之作序,使我们今天能够比较完整地读到孟浩然的作品(遗漏肯定有,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并能基本了解孟浩然的生平。襄阳市今天纪念孟浩然,我建议修一座“布衣亭”或士源亭”,以纪念这位为孟浩然、也为襄阳留下宝贵文化财富的前贤刘士源。二、孟浩然开创了盛唐山水田园诗派为了便于学理研究,厘清中华诗词的基本形态,学界总结盛唐有两大诗派:一为边塞诗派,一为山水田园诗派。由魏晋南北朝时期山水田园诗的兴起,至唐代出现山水田园诗的全盛期,孟浩然无疑棋高着,先声夺人,助推了盛唐山水田园诗的发展。唐代诗人都有诗表现山水田园,但孟浩然、王维是市水田园的两位代表诗人。王维以表现北方山水田园为胜,孟浩然以表现南方山水田园为胜,形成南北比高、双峰并峙的局面。孟浩然比王维年长12岁,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前辈诗人。孟浩然的“首功”,是他给盛唐山水田园诗提供了索要的艺术经验,或者说,是其他诗人描摹学习的榜样。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继承了魏晋南北朝隐土山水田园诗的传统,走的是陶渊明、谢灵运的路子。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美学思想和艺术风格,是他把陶渊明对田园生活的生命感受和把谢灵运对山水的体察观赏融为一体。一方面,以比兴寄托壮逸之气,充实南方山水诗的骨力。另一方面,又将田园隐逸和山水行旅结合起来,开拓题材的宽度和精神的深度。无疑对当时和后世山水田园诗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寥。杜甫称赞他“清诗句句尽堪传”(解闷),"往往凌鲍谢”(遣兴)o王士源指出他的诗“文不按古,匠心独妙,五言诗天下称其尽美矣"(孟浩然集序)。三、孟浩然的游隐山水诗孟浩然这一生其实很简单,主要是乡居南园和游历京洛、湘赣和吴越。其作品主要也是这两个题材。为了比较清晰地理解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我把它分为两个类别:孟浩然的“游隐,”山水诗、孟浩然的“乡隐”01园诗。所谓“游隐"山水诗,就是孟浩然通过漫游创作的山水诗。所谓“乡隐”田园诗,就是乡居南园写下的田园诗。当然山水田园不可能断然分开,大致这么分分而已。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他的几首游隐山水诗。赴京途中逢雪迢递秦京道,苍茫岁暮天。穷阴连晦朔,积雪满山川。落雁迷沙渚,饥鹰集野IIh客愁空伫立,不见有人烟。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孟浩然写的一首离开家乡较远的“游隐”山水诗。开元十六年冬天孟浩然去长安,赶第二年春天科举考试,途中遇上大雪写了这首诗。要理解这首诗,就要把握孟浩然全部诗歌创作的关键。关键是什么呢?关键是孟浩然是个隐土。而隐土有隐土的心理状态、思维特点、精神面貌,以及由此形成的诗歌表达方式。隐逸诗人诗歌的光色度始终是偏暗的。这就是关键处。这首诗正是这样的冷色调、暗色调。古代交通不便,从襄阳去长安,可能要走一两个月。一路上有很多好风景可写,但他选择的是这一天将下雪前的“晦”景和紧接着下了一场大雪后的“雪”景。正是一年的岁末,沉雾压天,暮色苍茫。这里的"岁暮",即指一年将尽,一岁将除;也指一日将尽,又到黄昏。他慨叹生命短暂,仕途难料,前路茫茫。而“落雁”饥鹰”,“沙渚”"野ffl",更增添了诗人的愁绪和“不见有人烟1的无助与孤独。诗中山水景色的沉寂与荒凉,暗合诗人内心深处的迷惘与孤独,引起失意土人的共鸣,从而获得感发人心的艺术力量。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开元四年到五年间,张说任岳州刺史。岳州就是今天湖南的岳阳,宋朝范仲淹留下了岳阳楼记千古名文。这张说何人?是曾做过丞相,被唐玄宗称为“一代词宗”的大文人,是燕国公,“大手笔”。孟浩然游历到岳州写了这首诗,目的是向张说“干谒”(孟浩然诗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希望得到张说的举荐重用。古今写洞庭湖的诗千首万首,比较起来还是李白、杜甫、孟浩然的好。李白说"水天,色,风月无边”,杜甫说"吴楚东南环,乾坤日夜浮,孟浩然这首诗的前四句,同样写出了一个天地大境,非大胸襟、大手笔不能。后四句是说,在这样圣明的好时代,自己实在耻于碌碌无为地过隙逸山林的平常日子,蹉花岁月。多么希望能有舟可渡,从此岸到彼岸,实现白己为国家效力的理想和抱负。像这样眼睁睁看着别人临渊钓鱼,还不如回家织网,做好准备工作,以图捕鱼的好。借洞庭湖的浩渺烟波和盘托出自己心中的秘密,既坦荡而又不失委婉地向曾经的张丞相,道出了希望得到举荐的迫切心情。“比兴”是古典诗歌的不二法门。这首诗"前半望洞庭湖,后半赠张和公,只以望洞庭托意,不露干乞之痕”(瀛里律髓汇评清纪的),以开阔的兴象,写胸中的块垒,托深沉的寄意,光明正大,风骨超然,可谓干谒诗的千古绝唱。舟中晓望挂席东南望,青山水国遥。岫胪争利涉,来往接风潮。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坐着没色晓,疑是赤城标。这是孟浩然游历吴越的作品。开元十八年秋天,孟浩然从婺州(今浙江金华)乘舟溯东阳江而上去天台山。诗其实简单。清晨,船帆挂起来,我抬眼向要去的东南方望,水国山青,遥遥无际。孟浩然的感慨由此发端,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山水无涯,人生有限。接下来,他看到江上的船只,或顺风顺水,或逆风逆水,争相往来。如此繁忙,不过关涉一利字,正如太史公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人问我今天去做什么啊?我就告诉他,是去访天台山,到神仙住的赤城去。现在我悠闲地看着晓天的霞色,光波绚丽,怀疑那里就是赤城,是赤城的仙子仙女在向我招手了。以人之“忙”衬己之"逸”,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隐逸诗人神态就活画出来了。四、孟浩然的乡隐田园诗孟浩然的乡隐诗,是指在家乡写的诗。孟浩然除赴京应试和并不太长的外地游历,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家乡南园。来看看他的几首1乡隐”En园诗。洗然弟竹亭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俱怀鸿鹄志,共有莺镶心。逸气假蜡翰,清风在竹林。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洗然是孟浩然的弟弟。这为我们提供了他家庭情况的一些信息。兄弟几个,志同道合,如朋如友,既是手足情,也是朋友情。他在家一块读书习文,块讨论问题,家庭民主气氛浓厚。且都怀鸿鹄之志,书生意气,或挥芟于翰果,或清风于竹林。这样的读书耕种家庭,真是令人向往。我以为也只有在这样的家庭里,才能走出像孟浩然这样的隐士诗人。余光中写诗称颂李白“绣口一吐,便半个盛唐工我看孟浩然的这诗,也可以享此殊荣。当然,整体上看孟诗不如李诗,也没有李诗影响大,但孟浩然的这首诗,透出的是盛唐之气、盛唐之音。“唐音”,是后世对唐诗的二字概括,可谓痛极妙极。因为唐朝远去,是何模样,眼不能见,耳不能闻,手不能触,但都心向往之。唯唐诗诵,音韵整锵,唐之气质、唐之风神、唐之色泽、唐之容貌,扑面而来,春风胎荡,养神益气,聊慰心灵。洗然弟竹亭看似平淡无奇,如道家常,但在家常语里说出了“盛唐这里有魏晋名士的建安骨力、文采风流,但无魏晋名士忧谗畏讥、消极避世的人生态度。“鸿鹄1从“竹林"中起飞,"逸气自1琴音”里飘出。魏晋血脉与盛唐精神天然融合,思情与诗意涓涓流淌,释放的是时代强音,彰显的是盛唐主旋律。隐逸诗人的“入世”与出世",于此间透露消息,似乎也预设了诗人一生的基本生命形态。东陂遇雨率尔贻谢南池田家春事起,丁壮就东陂。殷殷雷声作,森森雨足垂。海虹晴始见,河柳润初移。予意在耕作,因君问土宜。孟浩然的春晓过故人庄,都地人们耳热能详的田园诗代表作。孟浩然是以隐士身份生活在乡村,对土地的亲近是自然的。他既不能像谢灵运那样以世家大贵族、大官僚的身份自居自傲,享受大庄园的气派与豪奢;但也不是像陶渊明那样有时躬耕田亩,流泪流汗,向上地讨生活。孟浩然可以不务农桑,但又不能不关注农桑。这首诗写的就是自己与生产劳动有关的事情。春耕时节,壮劳力都在东跛劳动,施肥整地,播种栽秧。这时候雷声殷殷,老天送来了一场及时雨。这雨真是大啊!雨幕垂天,森森如幢,把地都浇透了。雨过初晴,彩虹斜挂,河柳摇欢,农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无不笑逐颜开,争道今年又是个好收成。诗人也殷勤向老农问长问短,问这问那,问这稼嵇如何栽种,问这青苗如何管理,问这泥巴地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并表示自己其实也是意在田亩农桑的。孟浩然与土地、与农民的感情,亲切如见。五、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精神气质与艺术特征孟浩然的诗读多了,读沉了,读静了,就会读出名堂来,读出感觉来。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表现方式,是一个“简”字;精神气质,是一个1人"字;艺术特质,是一个“空”字。我读古人的诗,最喜古人的简。诗经是简,乐府是简,三普是简,二谢是简,陶渊明是简,白居易是简,王维、孟浩然也都是简。孟浩然的诗几乎都明白如话,好读易懂。神如行云,舒卷自如;意如流水,活活生波。深在浅处,似浅实深。孟襄阳的这个“人”字,是与天同高与地同厚的一个“人”字。我甚至有一个小小发现,任何大诗人都是与天同高与地同厚的“人屈原是这样的“人",曹操是这样的人,陶渊明是这样的“人",李杜苏辛是这样的"人"孟浩然也是一个这样的“人他们的诗往往视通天地,思接古今,下笔便不同凡响。你看屈原的天问,你看曹操的观沧海,你看陶渊明的"采菊东籥下,悠然见南山",这诗大呀!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李商隐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李煜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毛泽东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不说了,好诗莫不如此。孟浩然的诗,也是这样天、地、人,三者融为体的。"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与诸子登幌山)“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宿建镌江)“挂席东南里,青山水国遥。"(舟中晓望)孟浩然的诗,总不让"人"缺席,而是处处见"人",而这个“人”是孟浩然的个人小情感,但同时也是天和地的大情感、人类的大情感,亲切如露,与时间不隔,与读者不隔。这就是好诗的精神气质。再来看孟浩然山水田园诗艺术特质的“空“空”不是诗空,无内容的空,而是诗人的“心空。心空才能容得下大物,放得进天地。这也是所有大诗人的共同之处、共通之处。心空不是无物,而是物能在诗人心里任意流转,也能让物随时空任意流转。许多写诗的人不明白这一点,拼命往心里塞物,往诗里塞物,结果弄得心里水泄不通,诗里也水泄不通,读了叫人透不过气来,憋闷得很。而往往这些物,乂都大而无当,俗而无神。真正的诗人在写作之前,是要把心掏空,然后打扫干净的。这样写出来的诗,才有可能大气、空灵、干净、透亮。孟浩然的诗心是空的。他写诗随便的一个句子,随便的一个什么物体,一座山也好,一条江也好,大到一片天地、一方人事、一川风物,都能顺顺当当地放到心里来,放到诗里来。无论读哪一首,都能找到这样的感觉。他行文不拖沓、不纠缠,干净爽朗。即使表达复杂的心绪,也能大气流贯,如望洞庭湖赠张丞相O作为隐逸诗人的山水田园诗,是要通过现实的山水田园,再造诗人心中的山水田园。通过自己再造的山水田园,彰显独具特色的隐士身份,从而实现隐士的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那么,如何做到形隐与神隐.的统一,也就考验着隐逸诗人山水田园诗的水平。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无疑做到了这一点。他既没有像李白那样“天生我材必有用”个人能力的旗帜张扬,也没有像陶渊明那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愤世嫉俗之语。他的山水田园诗,既展示了盛唐士人的入世要求,也表达了隐逸诗人的出世思想。他的诗代表了盛唐不达士子的精神面貌,因而具有普遍意义,也才受到包括李白杜甫王维在内的集体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