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时期的画龙祈雨.docx
六朝时期的画龙祈雨曹不兴(原注:中品上),吴兴人也。孙权使画屏风,误落笔点索,因此成蝇状,权疑其真,以手弹之。时称吴有八绝。(原注:张吴录云:“八绝者,菰城郑妪善相,刘敦善星象,吴范善候风气,赵达善算,严武善棋,宋寿善占梦,皇象善书,曹不兴善画,是八绝也。D魏赤乌中,不兴之青溪,见赤龙出水上,写献孙皓,皓送秘府。至宋朝,陆探微见画叹其妙,因取不兴龙置水上,应时蓄水成雾,累日褥需。1唐张彦远,明嘉靖刻本历代名画记上册,毕斐点校,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8年,第109页。画龙祈雨故事最早载于大中元年(847)成书的历代名画记。故事有名,轮廓却不清晰:曹不兴画青溪赤龙在赤乌年间(238251),而祈雨则在刘宋陆探微时,其间隔了两百年,哪一个才是故事的真正主角呢?张彦远说得很含糊。张彦远也没有注明史料来源,语焉不详,还错误频出:赤乌是孙权在位时年号,却前言“魏赤乌”,后云“孙皓”,莫衷一是。这些矛盾也见于益州名画录、太平御览卷七五一引历代名画记、宣和画谱卷五曹不兴传,说明混乱不是在历代名画记传播过程中产生的,而是与张彦远所用原始文献有很大关系。故事也许不止一个版本,如益州名画录又说青溪见龙是在赤乌元年(238),虽然建康实录说这条人工渠开凿于赤乌四年(241),2唐许嵩,建康实录卷二太祖下,张忱石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第49页。但南唐尉迟假金陵六朝记记载的时间居然与益州名画录相同,3明陈禹谟,骈志卷一。引尉迟促金陵六朝记,上海占籍出版社,1992年,第285页上。孰是孰非,不易断定。除了屈指可数的上述材料之外,几乎没有发现与故事有关的更早文献,仅是贞观公私画史著录曹不兴"清溪侧坐赤龙盘赤龙图两卷",4唐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史,于安澜编,画品丛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第34页。勉强算作一例旁证。不过,研究故事最困难的地方,还是它的神异色彩,真假难辨,让人无从适应。除此之外,六朝史上再也没有别的画龙祈雨记载,它再次被提到是在8世纪上半叶,5本文所指是开元十九年(731)冯绍正画龙祈雨事,相关内容见于明皇杂录卷下和册府元龟卷二六。而作为一种官方推行的制度则要等到10世纪末。6宋朝官方数次向全国颁布画龙祈雨法,仪式皆有模板。其中咸平二年(999)颁诏是按“唐李邕雪祀五龙堂祈雨之法”进行,但景德三年(1006)颁布的画龙祈雨法和干道四年(1168)下发的祈雪雨法又似按“张僧繇画盘龙样”执行,可见传统悠久。参见刘琳等校点,宋会要辑稿第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51页下、561页上:元脱脱,宋史卷一O二礼志五,中华书局,1977年,第25002501页。无论从哪一个时间点向前回溯,都是一段漫长的历史空白。同时,汉代还有个“土龙致雨”的传统。在鲁惟一MichaeI1.oeWe的眼里,“土龙”与“画龙”的区别仅在于媒介,但问题是,如果前者有效,那么后者还有什么存在必要呢?非常遗憾,鲁惟一搜集到了丰富的汉代祈雨文献,共至金枝TheGoldenBough里的日本求雨风俗,也没提到曹不兴画龙,恐怕还是对故事的来源、性质心存疑虑吧。这导致他虽然意识到基于五行学说的春秋繁露求雨篇(以下简称求雨篇)可能是几个世纪后被“误置”进春秋繁露的,71.oeWe,MichaeIJTheCultoftheDragonandtheInvocationforRain."ChineseIdeasaboutNatureandSocietyiStudiesinHonorofDerkBodde1HongKongUniversityPreSS,1987,pp.195-213.但不能说明这套祈雨仪式中为什么会出现青、赤、黄、白、黑五种不同颜色的龙,还要再另外取土造龙。相较而言,桂思卓SarahAQueen的看法要直接得多。她认为求雨篇包括两段互不兼容的文字,五行宇宙论框架下的祈雨文字存在着严重的可信度问题,而土龙求雨的那段才符合董仲舒同时代人对董仲舒实践的记录。8美桂思卓,从编年史到经典:董仲舒的春秋诠释学,朱腾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22126页。两位学者的质疑很难从正面回答,症结还是在于同时期文献材料的缺乏。这个问题同样存在于曹不兴画青溪赤龙故事,它也不见于同时期历史文献,且更加难以捉摸。可是,如果我们将零散的材料并置起来,就会发现曹不兴画青溪赤龙故事恰巧处在汉代“土龙致雨”和唐宋"画龙祈雨”的中间,传说与史实的关系究竟如何,“土龙”与"画龙”的关系究竟如何,那条青溪赤龙就成了打通历史脉络的关键所在。-神龙抑或妖孽历代名画记说陆探微“取不兴龙置水上”时在“宋朝”,黄休复益州名画录孔嵩传里则说成“宋文帝时"(424-453在位)。需要强调一点,黄休复在孔尚传里突然插入曹不兴画龙,是为了说明孔酉、黄筌、黄居家等人画龙宗师孙位,孙位又学自顾恺之、曹不兴,画龙之术自古流传有序,而非谢赫所云“弗兴之笔,代不复传"。9宋黄休复,益州名画录,秦岭云点校,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年,第41-42页。黄氏敢于推翻I日说,当是看到了比历代名画记更早或更全的史料。因此,他对于曹不兴画龙的记我就很不一样,不仅加了自注,还收录一篇孙权画赞,后者交代了曹不兴画龙的起因,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魂赤乌元年冬十月(原注:赤乌是吴太祖年号,非魏武帝),武帝游青溪,见一赤龙,自天而下,凌波而行,遂命弗兴图之。武帝赞日:"赤乌孟冬,不时见龙。青溪深涧,奋鬣来空。有道则吉,无德则凶。匪兼云雨,靡带雷风。弗兴画毕,未赞奇工。我因披阅,蕴隆忡忡。”至宋文帝时,累月亢旱,祈祷无应,乃取弗兴画龙置于水上,应时蓄水成雾,经旬霜需。其所画流落人间,至今相传。10同注9。画赞的大意是赤乌元年孙权对青溪赤龙的造访,感到吉凶莫测。吴大帝心神不定的原因是来自龙的两面性:它既可能是预示嘉祥的神龙,也可能是预示不祥的妖孽,后一种情况在汉书五行志又被称之为"龙蛇之孽二离青溪赤龙最近的次"龙蛇之孽"发生在太和七年(233)春正月甲申,一条青龙见于洛阳东南方向的郑之摩陂井中,引得魏明帝带领群臣亲往临观,并由此改元青龙,以示新纪元的开启。11晋陈寿,三国志卷三明帝纪,宋裴松之注,中华书局,1959年,第99页。当时目睹异象的两位随行官员激动地说摩陂龙的颜色及现身时间、地点均合五行之理,属于“应节合义",国之"嘉祯12唐徐坚,初学记卷三。魏缪袭青龙赋,中华书局,1962年,第740页;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九八魏刘劭龙瑞赋,汪绍楹校,上海占籍出版社,1982年,第1705页。但宋书对此却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摩陂井龙在符瑞志里被尊为祥瑞,13南朝梁沈约,宋书卷二八符瑞志中,中华书局,1974年,第797页。而在五行志里则被视作“龙蛇之孽:14宋书卷三四五行志五,第100O1001页。前种看法无疑沿袭更早的曹魏国史,后种看法则来自较晚的干宝(约282351)。宋书两说并采看似抵悟,其实留有伏笔。在太康五年(284)正月癸卯发生的“青龙见武库井"事件后,沈约附上按语:“龙为休瑞,而屈于井中,前史言之已祥。但兆幽微,非可臆断,故五行符瑞两存之。T5同注14,第1002页。与摩陂现龙一样,武库现龙事件也并存符瑞志与五行志。也就是说,对于曹魏政权来讲,龙厄井中隐喻人主即将遭受厄运,但对于新势力司马氏而言,则意味着崛起的良机:而在学者眼里,历史就是在此消彼长中,沿着五德终始的次序循环,样与不详只限定于当事人双方而已。赤乌元年的青溪赤龙与上述案例相类却更加凶险:它既可能是王者用五行必时,顺天承命的吉兆;也可能是王者失五行,天命将殛之的凶兆,而孟冬之际“不时”见龙,则加剧了后一种可能。易传中有一种说法:“冬龙见,天子亡社稷,大人应天命之符。”元熙元年(419)十二月二十四日,有“四黑龙登天”,晋太史令骆达便引这句话为宋晋禅代制造舆论,鼓吹宋将受水德而改旗易帜。16宋书卷二七符瑞志上,第785页。推此即彼,那么冬天凭空冒出一条赤龙对当时吴国会有怎样的震动,我们就不难想象了。孙权好像自信满满:“有道则吉,无德则凶。"但他担心的是后种情况,“无德”等于向世人宣布自己失去统治合法性,“蕴隆忡忡”掩饰的就是这种心理。还有,孙权在九年前曾因夏口、武昌两地并见黄龙,称帝并改元黄龙,以示土承火命;两月前孙权又刚刚在麒麟与赤乌两个符瑞中,坚持挑出后者作为新年号,可眼下赤龙突如其来,也会让他不知如何应对。17关于孙吴年号与符瑞的关系,参见魏斌,孙吴年号与符瑞问题,戮汉学研究2009年第1期,第3155页。无论如何,揭晓谜底都需要时间,孙权因无法预知结果而感到惶恐。至于历代名画记太平御览宣和画谱说青溪赤见龙在末帝孙皓时(264-280在位),这个时间就更敏感了,咸熙二年(265)司马炎篡魏之前北方频繁上演的“龙见”事件,18据统计,自曹取太和末至曹奂景元三年(262),不足三十年里魏国“龙见”十二次,特别是曹髦在位时“龙见”六次。参见清梁章银,三国志旁证,杨耀坤校订,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43144页。一定也会让南方新统治者心惊胆战吧。宋书符瑞志在摩陂井龙事件末尾还有一句:“既而诏画工图写,龙潜而不见。”19同注13,第797页。孙权见青溪赤龙后,亦“遂命弗兴图之”,说明画工赴现场描摹、案验祥瑞是汉魏制度,传说反映了史实。但非常奇怪,孙权似乎不认为曹不兴的青溪龙有何妙处可言,反而看了倍感闷热,感受与画家其时地位颇不相称。从吴录引文来看,曹不兴善画,在吴有“八绝"之誉:而从后来陆探微、张僧繇惊叹曹不兴所画青溪赤龙的态度来看,时人对画家评价亦不致如此悬殊。再就文体来讲,孙权画赞立意不明,欲言又止,赤龙则褒贬未分,模棱两可,不合赞体。20赞体初有三义:随言明事、嗟叹助辞和托赞褒贬,后意专褒美,如刘师培言:"赞之一体,三代时本与颂殊途;至东汉以后,界面渐泯逮及后世,以赞为赞美之义,遂与古训相乖。”(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凤凰出版社,2011年,第226页)则东汉以后赞体意专称美,与颂体不别。所以,赞文原先也许不止十二句,先抑后扬,在传写过程中脱去了转折之意,否则皇帝既称乏善可陈,又坚持披阅留赞,就多此一举了。历代名画记太平御览说曹不兴将所画青溪龙献给孙皓,孙皓又将画送进秘府,尤其宣和画谱还说孙皓“赏激珍藏之:众所周知,孙吴政权历好符瑞,孙权肇始,孙亮继之,21崔豹古今注杂注第七:“孙亮作璐璃屏风,镂作瑞应图,凡一百二十种。”参见晋崔豹,(古今注)校笺,牟华林注,线装书局,2015年,第192页。至孙皓尤甚。天玺元年(276)禅国山碑宣称孙皓即位后八十多种祥瑞横空出世,次数竟达"至一千二百八十有一”,22清王昶,金石萃编卷二四吴禅国山碑王昶跋,历代碑志丛书第4册,江苏古籍出版社,第429页。还不包括那些不在图谱里的、无法统计的祥瑞,这便是曹不兴画龙故事中孙权与孙皓二人被张冠李戴的缘故。不过,这倒说明那时的青溪赤龙是作为祥瑞而非精怪被归入秘府档案的,这点也能看出益州名画录中孙权的青溪龙画赞不是全本,最关键的颂词部分丢失了。完整的青溪赤龙画赞应当像永建二年(127)麟凤图赞和青龙元年(233)缪袭的神芝赞样,主题是歌颂帝德,特别是前者的赞词附在麒麟与凤凰下方,为研究青溪赤龙图像与画赞关系提供难得参照。23麟凤图赞见于米芾画史(于安澜,画品丛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第212页)、赵明诚金石录卷一四汉麟凤赞并记(中华书局,1991年,第328329页)、洪适隶释卷一六麒麟凤凰碑(中华书局,1985年,第169页下一170页上)、隶续卷五山阳麟凤瑞像石(同上,第348-351页)。缪袭神芝赞见于艺文类聚卷九八,第1702-1703页。按,两赞均为画赞,亦可见其时画赞之义。魏斌注意到图像在符瑞宣传过程中起到最直观的作用,将符瑞称为“视觉的政治:24魏斌,国山禅礼前夜,载文史2013年第2期,第86页。毫无疑问,“视觉的政治”是正面的、积极的,所以青溪赤龙将按惯例被吴国官方舆论塑造成为国君应符受命的象征,这次也许模仿尧在河边“赤龙负图”来见的传说。25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中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592页。按,赤龙作为祥瑞,比黄龙、青龙、白龙、黑龙少得多,宋书符瑞志只有“赤龙感孕"和"赤龙负图"两例,两例又实为同一事。传说还有一个版本,赤龙从河中负图而出,最初的受图者是尧母庆都,然后风雨骤然而至,尧由此感生,长大后,庆都再将图授予尧。26同注25,第764页。只要从孙吴政权与符瑞的关系角度去揣摩青溪赤龙画赞,读者就会明白赞词中“匪兼云雨,靡带雷风”是表象,“未见奇功”则是反衬,而最终青溪赤龙会用一场及时雨来完成叙事翻转。从孙盛批评孙权"伪设符命,求福妖邪”来分析,27三国志卷四七吴主传,第1149页。或孙皓对曹不兴献图"赏激珍藏之”的态度来判断,历史上缺失的一环是不难猜到的。附带一句,赤乌十一年(248)太初宫成,正殿日神龙殿,宝鼎二年(267)昭明宫在它的东边落成,孙皓给正殿起名叫赤乌殿。“赤乌”的来历不必多言,那么之前的"神龙"又是纪念什么事件呢?有趣的是,在本文后面出示的一幅六朝时期祥瑞图中,“神龙”作赤龙的模样。二“画龙致雨”的原理但真正用"青溪赤龙"来祈雨是在宋文帝时代。太平御览的引文"至宋朝陆探微见画,叹其妙,因至清溪,复见其龙”,28宋李昉等编,太平御览卷七五一,中华书局,1960年,第3333页。意指赤龙两百年后重现青溪。“龙见”时隔百年同地点,并不稀罕,如建初五年(80)“有八黄龙见于泉陵”,29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三章帝纪,中华书局,1965年,第141页。之后永安六年(263)四月黄龙重游故地。宋书符瑞志记载元嘉年间(42153)约二百五十次祥瑞,其中“龙见”六次一元嘉二十五年更是连续四次,分别是青龙、黄龙和黑龙。这份记录肯定不全,元嘉二十四年(447)七月刘义恭上嘉禾甘露颂,为了彰显文帝王者有德,登基以来休符不断,称颂嘉禾、甘露再至之前有一段铺垫:“若乃凤仪西郊,龙见东邑,海酋献改缁之羽,河祗开俟清之源。”30宋书卷二九符瑞志下,中华书局,1974年,第830页。文中“凤仪西郊”是指元嘉卜四年凤凰见于都下;“海酋献改缁之羽”当指海外诸国献白雉之类,元嘉时期有多国来献方物,只是难以考实具体所指;31宋书符瑞志下载元嘉时期白雉五见,均在境内。按,“海酋献改缁之羽”当比附周公摄政时、汉平帝元始元年(1)越裳国献白雉事,以及建武十三年(37)、元和元年(84)日南郡徼外蛮夷献白雉诸事,故义熙十三年(417)进宋公爵为王诏云:"灵祥炳焕,不可胜纪,岂伊素雉远至,嘉禾近归而已哉!"(宋书卷二武帝纪中,第43页)元嘉二十四年鲍照河清颂亦云“禾雉兴让”“世匹周室,基永汉家"(钱仲联,鲍参军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95、98页),则知刘宋自比汉家,则义熙、元嘉年间曾有海外献白雉事。“河祗开俟清之源"则指元嘉二十四年二月“河水清"。以上三例均可稽考,唯"龙见东邑"与史无征,而青溪恰恰紧邻建康城东城墙。又,元薪三十年(453)刘义恭上表劝刘骏即位,说天命已具,征兆已显:“抱拜兆于压壁,赤龙表于霄征。”32宋书卷六一江熨文献王义恭传,第1646页。则似乎元嘉末年赤龙再次现身,但宋书符瑞志也没有记载。必须指出,刘裕代晋前,便大肆散播自己是“刘氏之胤”“汉家苗裔”的言论,而传闻刘邦由"赤龙感女媪"33汉司马迁,史记卷八高祖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第342页。而生,如同尧感生一样;刘秀即位前也声称“昨夜梦乘赤龙上天",34后汉书卷一七冯异传,第645页。向周围人暗示自己是汉帝国的法定继承人,所以刘宋虽以水德自居,但青溪赤龙仍具有特殊意义。刘宋时期的祥瑞迭出也反映到同时期的艺术创作。庾元威说宗炳"造画瑞应图,千古卓绝”,35唐张彦远,法书要录卷二梁庾元威论书,范祥雍点校,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第60页。是最明显的例子。我们很难理解这位著名的隐上为什么会热更此类题材,但根据庾氏称呼他为"宋中庶宗炳",可知画家曾担任太子中庶子一职,时在元嘉,36宋书卷九三戴颗传云:“太祖元嘉二年,诏日:新除通直散骑侍郎戴顺、太子舍人宗炳,并志正丘同,自求衡草,恬静之操,久而不渝。顺可国子博士,炳可通直散骑侍郎。”(第2277页)可知宗炳元嘉年间确曾应召出仕。古原宏伸认为宗炳所造“瑞应图”垃是米芾所见刘季孙家的"宗少文一笔画",因为按苏轼书刘景文所藏宗少文一笔画的描写,这幅唐人摹本画着连理树之类的吉祥图案。37日古原宏伸,画史集注(二),载台湾大学美术史研究集刊2002年第13期,第105页。黄伯思也见过这张画,说上面有“古题”一宋武帝东征刘毅,道庐山隐土宗炳献一笔画一百事,帝赐以犀柄座尾。”黄氏根据这段题跋,指出另一幅被唐代王取定为唐诸王遗迹的盘线图,“与此本大同小异。所画物象,存者亦五十余种,匠意简古,笔势若出一手。然后知是画非唐人能为,王取以为唐诸王画,误矣,38宋黄伯思,宋本东观余论下卷跋盘线图后,中华书局,1988年,第37页。黄氏的记录又正好揭示了宋代馆阁所藏卷王取不绝笔画图的来历。39宋王尧臣等编,崇文总目卷三,清钱东垣辑释,商务印书馆,1939年,第191页:宋史卷二。七艺文志六,笫5292页。这么看来,北宋时期还能见到宗炳瑞应图的三个摹本:刘季孙家的全本“宗少文一笔画”、残缺一半的盘线图和王揪的不绝笔画图,其中盘线图被黄伯思认为是六朝真迹。黄伯思所录题跋与正史中屡次拒绝征召的宗炳形象大相径庭,却与庾元威说宗炳“造画瑞应图”呼应起来。又,王应麟说西狭颂碑侧的黄龙、白鹿、承露人、嘉禾、连理木,“乃知顾恺之、陆探微、宗处土辈,尚有其遗法:40宋王应麟,困学纪闻,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552页: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二七,中华书局,1983年,第214页。古原宏伸注意到王应麟的话,但没有指出话转引自更早的邵博之口。那么,宋人依据什么将汉代摩崖上的五瑞图与陆探微、宗炳联系起来的呢?若考虑到其时流传着“宗少文一笔画”及其多个摹本,加上历代名画记云:"其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41同注1,第43页。庾元威云:1近代陆绥,足称画圣,所闻谈者,一笔之外,仅可蝉雀。”42按,此处“陆绥”恐为陆探微之误。“一笔之外”是指陆探微“一笔画”,“仪可蝉雀”则是说陆探微画过蝉雀图。又,从庾元威后云"顾长康称为三绝"分析,他分明将“陆顾”视作晋宋画家冠冕,但历史上与顾恺之齐肩的陆姓画家,仅陆探微一人而已。可知宗炳与陆探微都善“一笔画”,并且这种图式曾用于祥瑞题材。宋人很可能就是以六朝文献和六朝画摹本来推断的。张彦远说陆探微"一笔画源自张芝"一笔书",庾元威则称"张芝始作一笔飞白书:43同注35,第59页。从日本京都毗沙门堂藏萧子良篆隶文体旧钞本可知,"一笔书”或“一笔飞白书"就是笔画中间留白、四周轮廓相连的一串“空心字"(图1),就像苏轼说“宗少文一笔画”那样,如回纹锦般连绵不断。看来,陆探微或陆绥也曾造作一种类似于二方连续的瑞应图谱。贞观公私画史著录陆探微一卷高丽赭白马图,则属于独幅祥瑞图。44颜延之在赭白马赋中将这匹马比作圣王时代的神马。参见文选卷一四,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第214218页。这就解释了青溪再次见龙时为什么陆探微会在场,故事还是反映了古代的祥瑞案验制度,按例画工是现场记录者。又,陆探微画高丽赭白马图当与颜延之作赭白马赋同时,后者写于元嘉十八年(441)在曹不兴画龙故事的诸个版本中,或言“宋朝陆探微",或言"宋文帝时",它们并不矛盾。至于陆探微向曹不兴的青溪龙求雨,也不是突发奇想。在论衡乱龙篇里,王充竭力为董仲舒的“土龙致甫'理论辩解,对其中一个疑问:"楚叶公好龙,墙壁盘盂皆画龙。必以象类为若真是,则叶公之国常有雨也。"他回答道:楚叶公好龙,墙壁盂樽皆画龙象,真龙闻而下之。夫龙与云雨同气,故能感动,以类相从。叶公以为画致真龙,今独何以不能致云雨?45黄晖,论衡校释,中华书局,1990年,第698-699页。显然,王充相信叶公好龙故事的真实性,并认为既然画龙可以引来真龙,而真龙又能感应云雨,那么"叶公之国常有甫'顺理成章。我们不知道王充的自问自答是否暗示了1世纪已经出现画龙祈雨,但此番言论正好提前为陆探微用青溪龙祈雨的行为做出解释。既然论衡说“画龙""真龙”均可致雨,回过头来再看尚书故实里的一段话:"陈朝谢赫善画,尝阅秘阁,叹服曹不兴所画龙首,以为若见真龙。"46唐李绰,尚书故实,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9页。那么,谢赫为什么会将曹不兴所画之龙比作真龙,就很耐人寻味了。看起来都是基于“同类相感”的思维模式,但在致雨机制上青溪赤龙与土龙有本质区别。一些汉代学者相信“土龙致雨”始于商汤。47淮南子坠形训“土龙致雨”高诱注:“汤遭旱,作土龙以象龙。云从龙,故致雨也。”(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上册,冯逸、乔华点校,中华书局,1989年,第141页)初学记卷二“土龙”条:“淮南子曰:'土龙致雨。许慎注日:'汤遭旱,作土龙,以象云从龙也。(同注12,第24页)考古学证实在殷墟出土甲骨卜辞中,确有商王作士龙以祈雨的占卜记录,48裘锡圭,说卜辞的焚巫延与作土龙,胡厚宜编,甲骨文与殷商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135页。但土龙本身不是祭祀的对象,而是祈雨工具之一,如"作龙"卜辞与焚巫的卜辞会写在同一块龟板之上,真正决定"降Ir或"令雨"的是管理自然与下国的主宰一"帝:49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8年,第562-564页。春秋繁露里亦是如此,同类相动篇将“以龙致雨”“起阴致雨"归结为"物故以类相召”的结果,并声称1致雨非神也,50清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一三,钟哲点校,中华书局,1992年,第359360页。也就是说,人们可以通过“抑阳助阴”“闭阳纵阴”等主观行为的干预,让具有阴性的龙去招来同样阴性的雨,土龙求雨的原理并不神秘,。至于王充所坚信的“叶公之国常有雨”,亦同此理,“画龙”与“土龙”一样都是用来感应真龙的道具。青溪赤龙则是另一回事。它是祥瑞,是传说中的地符,是王者德至渊泉、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的象征,51宋书符瑞志中:"赤龙、河图者,地之符也。王者德至渊泉,则河出龙图。(同注13,第796页)而对于刘宋皇帝,意义更是非凡。实际上,益州名画录“至宋文帝时,累月亢旱,祈祷无应,乃取弗兴画龙置于水上”云云,已经透露“画龙”是在旧有手段统统失效的情况下才启用的,所谓“祈祷无应"自然包括汉代以来盛行的“土龙求雨"。尉迟傀金陵六朝记云:“是岁大旱,乃出龙祭之,则甘雨雷霜。”52同注3,第285页上。就更明确了,青溪赤龙已不再是祈雨活动中的道具而是被祭祀的对象,它具有行云布雨的神力,神力持久并可以转移。因此,两百年后陆探微向它求助时,它依旧灵验;被张僧繇辗转图写在龙泉亭里,摹本的摹本还能表现出灵异。可是,关于青溪赤龙的一系列“感神通灵”故事被编入美术史时,叙事围绕画家展开,他们的光芒就逐步掩盖了青溪赤龙的神性。故事的主角其实是吉凶难测的青溪赤龙,配角则是狐疑不定的孙权,画家的工作只是记录形象而已。三青溪赤龙图的样式贞观公私画史著录曹不兴清溪侧坐赤龙盘赤龙图两卷,按字面意,画卷分别载有青溪赤龙的两种式样:侧坐龙与盘龙。前一种式样见于敦煌佛爷庙湾唐代模印砖(图2)和史思明墓,亦见于敦煌文书P.3594推伏龙法与P.3602宅内伏龙法,可知这种蹲伏状的龙在唐代用来镇宅,53参见黄正建,唐代的“坐龙”与“伏龙”,载中国文物报2001年11月23日第7版。其六朝时期的造型应该与此相类。盘龙,即蟠龙,种姿态曲折的龙。盘龙形有一个明显特点:四爪分布于龙身两侧,犹如空中爬行一般:或者说,盘龙呈现出俯视状,与那些昂首迈步、四爪位于腹下、仿佛行走或蹲伏的龙,在视角上并不相同。最接近赤乌年的盘龙造型见于两件永安七年(264)的画像砖,一个铭文是“龙光照壁"(图3),另一个是"永安七年芮氏壁"(图4),报告还称与前者相同的风格也出现在赤乌十二年(249)朱然墓侧一块画像残砖,54参见吴大林,安徽马鞍山朱然墓侧的东吴画像砖,载文物研究1993年第8辑。当是东吴时期流行图案。它们与沂南汉墓前室北壁东侧上的盘龙(图5)没有多大区别,也许曹不兴的青溪龙作此样式才会让孙权觉得平淡无奇。镇江东晋隆安二年(398)墓青龙画像砖(图6)是另一类盘龙,龙吻扁长,双角弯曲,颈曲有鬣,体躯顽长弯成C形,仿佛从空中降下,似更符合青溪龙“自天而下”奋鬣来空"的形象。图6镇江东晋隆安二年墓青龙画像砖又,益州名画录引述青溪赤龙故事前,云:"(孙)位宗顾恺之、曹弗兴行龙之笔。”55同注9,第41页。说明曹不兴、顾恺之还画过行龙。黄休复的话可以通过贞观公私画史里著录的一卷顾恺之行龙图得到证实;也可以通过现代考古学加以佐证,藤井康隆便将六朝时期龙的造型分成"行走的龙走期寸S育即和“盘旋的龙”旋回于盲01两类。56藤井康隆,中国江南六朝G考古学研究,六一书房,2014年,第155158页。距离顾恺之时代最近的行龙,见于南京迈皋桥万寿村永和四年(348)墓龙纹画像砖(图7)和邓县学庄画像砖(图8),丹阳胡桥宝山“羽人戏龙"(图9)长度接近两米,则属于大型行龙。这种造型的龙也被用于祈雨,如道教投龙仪,发现的最早实物在唐代,这一部分内容俟撰专文讨论。青溪赤龙图的流传要归功于张僧繇。据说他起先对这张画并没有好印象,只是将它放大摹写在梁武帝龙泉亭搞上,但在一次雷震之后,壁画神秘消失,才改变了态度。57同注1,第161页。这个故事仍然具有特定的历史背景,因为梁敬帝在禅位玺书中自称梁为“火德工5矶南朝陈姚思廉,陈书卷高祖纪上,中华书局,1972年,第25页。也许是见证了奇迹,张僧繇便开始留意起秘阁里的曹不兴原稿.笔下的龙也就具有了魔力。如画家为金陵安乐寺两条白龙点睛后,“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59同注1,第161页。渚宫故事则说地点在江陵天皇寺,画家落笔之后,“雷雨晦冥,忽失龙,不知所在工60宋黄希、黄鹤,补注杜诗卷三三,薛苍舒注,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69册,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6年,第615页。画龙点睛的故事虽脍炙人口却过于离奇,研究价值反不及画家为昆山惠聚寺绘的二龙柱。乾宁(894898)初,崔融在题惠聚寺诗序里说柱子上的龙"每因风雨夜,腾趣波涛"。61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一六,周本淳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第184页。至道三年(997)释辩端慈聚寺圣迹记则说:“每云阴天暝,则鳞甲皆润津津然及有浮萍者。"62宋范成大,吴郡志卷三五,陆振岳校点,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514页。修辞都套用了青溪龙“蓄水成雾,经旬露霜”的程式。张僧繇为惠聚寺所绘龙柱,亦见唐陆广微吴地记,晚唐诗僧齐己谢徽上人见惠二龙障子以短歌酬之诗里也提到了它:我见苏州昆山金城中,金城柱上有二龙。老僧相传道是僧繇手,寻常入海共龙斗。又闻蜀国玉局观有孙遇迹,盘屈身长八十尺。游人争看不敢近,头觑寒泉万丈碧。近有五羊徽上人,闲工小笔得意新。画龙不夸头角及须鳞,只求筋骨与精神。徽上人,真艺者。惠我双龙不言价,等闲不敢将悬挂。恐是叶公好假龙,及见真龙却惊怕。63全唐诗卷八四七,中华书局,1999年,第9656页。齐己说徽上人的二龙图障好似张僧繇亲笔那般生动,就怕悬挂以后会招惹真龙下界。诗中固然有夸饰成分,倒也表明张僧繇为惠聚寺柱所绘为双龙,且名气不小,以致诗人借它抬高下朋友的作品。贞观公私画史梁惠聚寺下云:“张僧繇画,在江陵。”64同注4,第41页。恐即此龙柱。按,柱饰以龙含有"降雨厌火之意,如山节藻税、天花藻井、鹏尾龙吻之属。论衡谢短说汉代建筑以"墙壁书画厌火丈夫”65同注45,第571页。来辟火;风俗通则说“刻作荷菱”66艺文类聚卷六二引风俗通,第1122页。以厌火。龙楹螭桶的设计原理亦与此相类,至少在唐人记载的祈雨灵异事件中,楹柱常常成为龙的藏身之所067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四八大业拾遗记蔡玉,中华书局,1961年,第3407页;太平广记卷四二三宣室志法喜寺,第3442-3443页;太平广记卷四二五北梦琐言郭彦郎,第3457页。按,南齐书卷三八萧赤斧附子颖宵传:“建武中,荆州大风雨,龙入柏斋中,柱壁上有爪足处,刺史萧遥欣恐畏,不敢居之。”(中华书局,1972年,第671页)暗示了六朝存在龙隐于柱的观念。惠聚寺龙柱是否真的出自张僧繇之手已无法考证,但敦煌写本P.2683瑞应图是窥视张僧繇画风的一扇窗口。卷子大致作于6世纪晚期,被推定为顾野王的符瑞图。68陈槃,古谶纬书录解题附录(二),载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48年第17本,第7277页。中兴馆阁书目说顾野王瑞应图是在魏晋时期孙氏、熊氏二人瑞应图基础上整理而成,内容起于三代,止于梁武帝大同年间(535546)u69宋王应麟,玉海卷二OO陈符瑞图引书目,(京都)中文出版社,1977年,第37723773页。该卷残存有二十二个图像,十一条龙列于手卷上部,其中八条行龙(图10)一字排开,造型几乎完全雷同,与南朝画像砖上的行龙非常类似,显示出稳定的传承关系。卷子里有"青龙黄龙白龙""黑龙”四个题榜,左侧是它们的影像。“赤龙"二字没有单独标出,而“赤龙负图授帝尧"题记上方则空缺图像,但只要对照“河图"的题记,可知那条背负书卷、露出上半截的红色龙正是“赤龙",右边的"神龙"则是它的全身像(图11)。尽管卷子本身残缺不全、编次失序、有目无图、重复题记且文字错脱,但里面记录了最早的、作为祥瑞的“五龙”形象:另有一条“黄龙”呈盘曲状,身下一泓碧水,下栏题赞:“四龙之长也,不洒池而渔,至渊泉,则黄龙游于池。”(图12)而相同的主题,在西狭颂五瑞图和武梁祠屋顶没有交代水面。根据艺文类聚卷九八瑞应图引文,可知P.2683瑞应图黄龙下方的题记不全,还漏掉黄龙“必待风雨而游乎青气之中"云云。70艺文类聚卷九八引瑞应图,第1703页。也就是说,P.2683瑞应图中的黄色盘龙是对“游于池”与“待风雨”的图解,是一种新图式。四"云雨”的表达六朝时期"画龙祈雨"的图像并未消失殆尽,在传为顾恺之洛神赋图中,还保留了一段“云龙会”的场景(图13),画家借用云龙相会来隐喻发生在人神之间的云雨之情。可惜,辽博本的两段赋文“婉若游龙”与“轻云蔽厅却将该主题生硬地割裂成两个画面,失去画意。其实,该段画面对应的是六朝志怪小说曹著传中宫亭湖女神唱给男主人公曹著的歌词一M云龙会兮乐太和”,71参见拙文顾恺之的庐山会图)与六朝时期的宫亭湖神女传说,载美术与设计2017年第4期,第53页。歌用双关手法暗示男欢女爱,而画面同样如此。换言之,这段画面表现的是一场具有双重含义的雨景。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化传统。求雨篇的土龙求雨末尾提到了1夫妇偶处”,72同注50,第437页。最早的解释见于佩文韵府里的一条古注:“祷雨而偶处,取阴阳和之义。”73清张玉书等,佩文韵府卷三六"偶处”条,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1635页上。卜德DerkBOdde推测注释出自明人吴廷举繁露节解或元人吴鹏举春秋繁露节解。74BOdde,Derk."SexualSympatheticMagicinHanChina."HistoryOfReligiOnS,vol.3,no2,1964,pp.292299.但这种观念由来已久,日本永观二年(984成书的医心方中保存了中土佚书洞玄子,里面说道男女交媾应为“春甲乙,熨丙丁,秋庚辛,冬壬癸”,75日丹波康赖,医心方卷二八,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年,第651页。有意思的是,这个时间恰好就是求雨篇神农求雨书中举行求雨仪式的Fl子。这种祈雨方式在南北朝时期仍然存在。正始元年(504)北魏宣武帝因早循案旧典,祗行六事,其中便有"男女怨旷,务令媾会776北齐魏收,魏书卷八世宗纪,中华书局,1974年,第197页。大同五年(539)梁武帝颁布祈雨七事,亦有“命会男女,恤怨旷77唐魏徵,隋书卷七礼仪志二,中华书局,1973年,第125页。关于洛神赋图“云龙会”的主题,有不少人类学、民俗学方面的佐证材料可以充分揭示,78宋兆麟,生育神与性巫术研究,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174178页:萧兵,楚辞的文化破译:一个微宏观互渗的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34240页:萧兵、叶舒宪,老子的文化解读:性与神话学之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27-734页。而太平经钞的一段话:“天若守贞,即时雨不降;地若守贞,即万物不生。”79道藏第24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20页中。表明该段画面还与当时道教思想有关。再补充一点,这条奔向云端的飞龙是将汉代瑞图里的"黄龙"顺时针旋转90度,相同做法也见于西狭颂五瑞图,但洛神赋图在龙的运动前方配上了祥云,云雨的意象更加显著。这是六朝“画龙祈雨"的残影,混在了同时期的故事画之中。曹不兴、张僧繇画龙的故事对于唐人的视觉心理影响极深,以至于在他们眼里,凡善此道者一定被认为得到曹、张二人真传,而这些人笔下的龙也总是和云雨有关。贞元十九年(803)李绅在长洲令厅北庞见到一铺六蛟龙,说它们"每飞雨度牖,硫云殷空,鳞鲜耀阴,顾壁疑拔"。壁画作者不明,诗人认为他摹写了曹不兴、张僧繇的旧稿,水平不逊于前辈,故在旁撰文铭记。真实描写画面的是以下几句:元素异鳞,状殊质怪,骗首拖尾,似随风雷,乘护薄楣,若轶云雨,燕雀惧栖其上,蛟蚁罔缘其侧。目视光射,莹无流尘。伸盘逶迤,如护根栋。80宋姚铉编,唐文粹卷七七李绅苏州画龙记,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9页。"乘护薄楣,若轶云雨",是说壁画上方的斗拱和门楣绘有云气,蛟龙仿佛上下奔腾行雨;“伸盘逶迤,如护梭栋",是说建筑上的蛟龙和云气图案对木构件具有保护作用,即“降雨厌火"之意;"元素异筑,状殊质怪,骁首拖尾,似随风雷”,则让我们想到洛神赋图的“六龙云车”段落(图14)o洛神赋的原话是:“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李善注引春秋命历序日:“人皇乘云车,出谷口。”81文选卷一九洛神赋,第291页。艺文类聚卷七一引春秋命历序日:“人皇九头,驾六提羽,乘云车,使风雨。”82艺文类聚卷七一,第1235页。可知洛神赋图作者在图解文本的时候,参考了更早的祈雨图像。该图像系统可以上溯到汉画中那些由蛟龙所牵引的螺旋状云纹车辆、坐在里面的雨师、河伯之类气象诸神;83李锦山,考古资料反映的农业气象及雷雨诸神崇拜:兼论古代的析雨巫术,载农业考古1995年第3期,第224241页:崔华、牛耕,从汉画中的水旱神画像看我国汉代的祈雨风俗,载中原文物1996年第3期,第9页:王子今,汉代神车画像,载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19